那黑影似是睡着了,浊气吞吐,吸如三九霜寒,呼似火灼难耐。
再走近些,便望见两根长牙,硕大如峰,仿佛是从下颚穿出的巨钩,其中一根断了半截,身如磐石,浑身鬃毛,枕着利爪安眠。
如此巨兽,而今只在传说中听过了。
虽无盾与矛,重黎还是认出了其来历。
凶兽凿齿,本居于昆仑虚东方大泽之畔,曾吞吃无数生灵,为祸四方,与相柳齐名,据典籍记载,羿费尽周折,才将其射杀于寿华之野,不晓得为何,它不仅还活着,还出现在这十八层地狱中。
他朝凿齿身后看去,有一块巨石,乍一看不起眼,却是这十八层地狱中唯一一处没有镜子覆盖的地方。
倘若真有出路,想来多半就是这个方向了。
那么这凿齿,十有八九是个看门的。
动用上古凶兽看守这条路,酆都地府可真是大手笔啊。
诚然不愿承认,但以他眼下的状况,没有与如此庞然大物相抗之力,避其锋芒,才是上策。
他定了定心神,将剑提了起来,抱着云渺渺一步一步朝那石头走去,打算趁着凿齿熟睡,悄然离去。
要想走到那块石头旁,必须从凿齿面前经过,离得近了,热气与寒气喷薄在身上,忽冷忽热十分难受。
他咬咬牙继续往前,一口气憋在嗓子眼里,只是将怀中人的脑袋按得更低些。
石头就在眼前,仅有数步之遥,他正欲加快步伐,余光却忽然瞥见一盏“红灯笼”,直勾勾地对着他。
杀气如一座山峦,劈头压了下来,令人遍体生寒。
在这样狠厉狰狞的注视下,他浑身发僵,梗着脖子转过头来,正对上的,便是一只血红的兽眸,而另一只仿佛害了翳病,结了一层厚厚的痂,粗厚的喘息喷在他脸上,烫得惊心。
他此时离凿齿不过两步距离,一抬手,便能碰到那截断了一半的巨齿。
它就这么死死地盯着他,眼中仿佛沉淀着千万年根深蒂固的狠毒与残暴,甚至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已经死了。
他竭力压抑着恐惧与慌张,握着剑的手却还是细弱地颤抖起来。
凿齿目光一偏,似是觉察到他的剑已经不稳了,爪子一拍,整片镜海都抖了三抖,逼得他不得不退后三步。
突如其来的死寂中,连呼吸都如此沉重,凿齿仰头吼叫,不知是清醒了过来,还是仅仅打了个呵欠。
而后,它的眼神再度落在了他身上,至少从这只眼睛里,重黎瞧不出半分愉悦。
它趴了下来,依旧俯视着他,朝他怀里看了眼,只望见一个昏迷不醒的小丫头片子,突如其来一声嗤笑倒是将他吓了一跳。
“臭小子,怎么又是你!”一声怒斥,脚边的镜子被它生生拍成了齑粉。
眼见它一爪子扫过来,重黎当即抱着云渺渺就地一滚,惊险避开,却还是被罡风掀了出去,靠着英招剑才勉强稳住身子。
凿齿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这才多久,你小子怎么就这点能耐了?当初废吾右眼的嚣张哪儿去了?”
连声质问,令重黎更为不解,属实不知这话该如何接下去。
凿齿盯着他手中的英招,恨得直咬牙。
“吾正愁上哪儿找你,你倒是自己送上门来了,好得很!好得很!”
它忽然支起了身,踏过镜海,又碾碎无数镜面,低下头来长齿一扬,朝着他拱去!
事已至此,他唯有硬着头皮应战,但法力被封后,他能倚靠的只有英招自身灵气与虚于招式的剑术,用不了多久,便落于下风,带着云渺渺连连后退。
只听得一声不甘的嘶吼,凿齿居然停了下来,仿佛被什么猛然勒住了,脑袋一扬,不得不收回前蹄。
这时候,他才瞧见,它的脖子与四肢,竟都被数道银蓝的光辉锁住,若是强行挣脱,便有强劲的雷光劈下,打得它栽倒在地。
他听到它的怒吼,却听不清它究竟在骂谁,耳边全是震耳欲聋的低沉兽喉,令人头脑发昏。
有了禁锢,总比放这个庞然巨兽四处追杀他来得好些,然而那块石头,就在凿齿身后,越过去,无异于虎口拔牙。
更何况,他还带着一人。
拖延时间,在这儿是没有用的,思忖良久,他毅然决定奋力一搏,抱起云渺渺朝着凿齿左侧冲去,踏入天锁范围内之后,他毫不迟疑地对准它的左眼,掷出了英招!
凌厉的剑气劈头盖脸地落下,凿齿怒吼着一爪拍下!
趁此机会,他径直朝着石头奔去!那块石头后面,果真有一道门,如他之前看到的一般,似一个无底的深渊,却也是他们唯一的生机。
然而声东击西,也不过为他们争得片刻的机会,他不肯放下怀中的人,就定然要慢上一步。
凿齿的长牙狠狠一扫,他压根来不及停下闪避,便被囫囵掀了出去!
“咳咳!”他翻滚在镜海中,破碎的镜片扎入血肉,他死死咬住了唇,护住怀里的人。
没等喘口气儿,凿齿的利爪便压了下来,重重落在他背上,仿佛要将他摁进更深的地狱中去。
爪子刺入他的背脊,在骨肉中发出黏腻的声响,痛得钻心!
他闷哼了一声,忍住了叫喊。
那爪子如铁锤,在他背上一连凿了数下,他眼前逐渐模糊起来,生生忍着。
一片嗡响的耳边,传来凿齿断断续续的怨恨,怒骂,讥讽,仿佛与他有着什么深仇大恨可他一个字都听不懂。
他没有来过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