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久了
他忘了多久
令丘山的火是怎么烧起来的,那儿原本是什么样子?
那个将他从地狱里捞起来,让他跪下喊一声师父的女子,最后又是如何将他再次推回地狱中的
记忆还有些混乱,但想起来的,都是无休无止的怨恨与不甘。
是了,他怎么能忘呢?
那把刀子,还一直扎在他心口上啊。
这自讨苦吃的劫数,差一点差一点就又陷进去了。
真疼啊
他褪下里襟,站在镜子前,看着后背的仿佛被啃食入骨的伤,这些伤口下,是永世难消的鞭痕。
比他今日刚添的新伤,还要刺目。
一合眼,那画面历历在目,让他心中的恨更甚几分。
杀气陡然涌起,在他体内发了疯般的东西也再度平息下来,他净去了背后的血,换了身衣裳,走出崇吾宫。
与此同时,二进的小院中,云渺渺正一边喝着霓旌心血来潮试着炖的腊八粥,一边应付一心想再听几个故事的莳萝小殿下。
虽说还未到腊八,但明日便要入腊月了,先尝个鲜倒也不算早。
莳萝缠人的工夫属实厉害,一看就晓得在凫丽山没少这么对付自家亲爹,以颍川山主疼女儿的架势,这招多半屡试不爽。
“尊上就没跟你讲几个故事么?”霓旌属实不晓得这儿有什么可说的。
“他半句都没讲过呢”莳萝想起昨日都来气,在崇吾宫蹲到快天亮,都没见着重黎出来,诚然她也不是日日都要睡觉的,但这么能躲的,还是头一回见。
“可我也想不出来啊。”霓旌摊了摊手,却见云渺渺狐疑地望了过来,那眼神满满都是不信,都要将她气笑了,“你这丫头,我不就骗了你几回么,难道我就是那等信口胡诌的人了?”
桑桑斜来一眼:“你编那段兄妹情深和门外托子的故事时,不是挺顺口的么?”
“那不是”她挠了挠头,怪不好意思的,“那不是前几日看了点话本子么。”
云渺渺咽下了最后一勺腊八粥,抬起头,目光幽幽地望着她。
“真想听故事?”
莳萝点点头。
“什么故事都可以?”
不知怎么的,看着这双似笑非笑的桃花眼,莳萝咽了下口水:“都可以,只要我没听过的。”
于是,云渺渺放下了碗,开始气定神闲地同她讲起了鬼故事。
莳萝自幼便听的是四海的怪志,仙灵的传说,数百年过去,也都听得差不多听了个遍,但鬼故事,却还新鲜得很,当即便搬了凳子坐到她跟前来。
“一场战争过后,曾人声鼎沸的城池中,只活了十个人。这十人曾是同窗的好友,为了躲避敌军,他们便一起住在了堆满尸体的乱葬岗后,在山中藏了几日,实在没有吃的了,其中九人便打算去山间各处搜罗吃食,留下了一人看家”不同于茶馆说书先生的抑扬顿挫,也不似颍川说故事时的话中带笑,她的声音很静,静到连一丝起伏都听不出。
在这寂静的小院中回响着的,仿佛是个真真切切发生过的故事。
故事的可怕之处,不在于从口中道出的怪物如何狰狞,亦或是死去的人多么诡异,只在于那一点未知之处。
不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眼前会出现什么人,所有的一切,都是模糊的。
不断地臆测,猜想,焦躁,不安而后,便是恐惧。
起初莳萝还是睁大了眼兴致勃勃地听,但听到她用平静的声音道出“九人的尸体被第十人亲手掩埋,夜半寒月起,却忽闻敲门声时”,她的呼吸哽住了。
仿佛为了呼应她的话,桌下忽然传来一声轻叩。
“哇啊!!!”莳萝吓得魂都要飞出去,扑上去一把抱住她,“是不是鬼来了!是不是哇!”
霓旌强忍着笑,拍了拍她的脑袋:“没有没有,这儿没有鬼,乖”
莳萝吓得眼泪都在打转了,还是忍不住竖起耳朵继续听下去。
于是,那波澜不惊的声音再度响起。
“门外传来交谈声,竟是之前死去的九人的声音,他们一边敲着门一边说道,这都荒了大半月了,肯定没有人住,我们好不容易从死人堆里爬出来,赶紧进去歇歇脚吧,可惜这偌大的一座城啊,就只有咱们九人活下来
藏在门后的第十人不敢开门,也不敢朝外看,昔日的同窗好友,像是刚刚才来到此地,若他们所言是真,这半月来,他等的人是谁,他数日前埋下的,又是谁的尸体?
他终是忍不住从门缝中望了出去,一片浑浊中,九双熟悉的眼,忽然一齐盯住了他”
“停停停!别说了别说了!”莳萝脸都白了,一把捂住她的嘴,“我不听故事了!再也不听故事了行不行!”
闻言,云渺渺眼中登时有了些光彩,那幽幽的声音也戛然而止。
“行。”
一句都不敢再多听的莳萝捂着耳朵逃离了这儿,霓旌终是没忍住笑出了声。
“你这丫头,也是一肚子坏水儿。”
云渺渺平静地看了过来:“是吗,我倒觉得这故事挺有意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