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在生气。
离渊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何感受,但身为帝君的骄傲让他不能对此充耳不闻。
他依言放下了宁娇娇,却没有完全收回手。
“你……”
“——虞央的魂魄,此时应当已经回归了。”
宁娇娇突然开口,打断了离渊的话。
她看着离渊笑,嗓音清冷:“现在,在帝君大人眼中,我这个小小的花仙应该没什么用了吧?”
当然不是!
巨大的惶恐从心头涌来,离渊尚且来不及回应,就见宁娇娇一寸一寸地消失在了自己的面前。
他奋力上前,却只能看她从指缝间流逝。
第二次了。
这是离渊第二次,眼睁睁地看着她离开。
宁娇娇自觉已经交代完一切,暗中催动了禹黎曾送她的最后的那片白羽飞到了斩仙台上。
她靠着北芙的令牌,竟是畅通无阻地进入了黑暗的通道。
一路上黑云翻飞,似有恶鬼咆哮,宁娇娇充耳不闻,脑中回旋着梦中那个自己说的第一句话、也是最后一句话。
“——行想为之事,吾必将相助。”
于是宁娇娇放下一切恩怨,冷静地思考着一切。
从无法抗拒地来到这个世界,再到被离渊带回九重天。
她强迫自己适应九重天上的规则,强迫自己压抑性情,强迫自己眼睁睁地看着一切发生,却为了维持那岌岌可危的情感装聋作哑。
甚至后来与禹黎的相遇,再到对方邀请自己入魔——
无论修仙还是入魔,自己这一生,好似一直都在任人摆布。
可怜可笑,可悲可恶。
虽身不由己,亦不该怨人。
是的,走到这一步,宁娇娇不怪任何人。
甚至是虞央,按照常理,或许她应该恨她,可宁娇娇知道,虞央从头至尾都并没有错。
哪怕离渊,他亦在拼命炼制丹药,想要以此弥补自己温养巩固虞央魂魄所失去的修为,他在试图补偿自己。
每个人都没有错,每个人都有苦衷,宁娇娇都知道,设身处地,竟也能理解。
只是宁娇娇不想在这样了。
何曾几时,她只是凡间一个普普通通的小花仙。虽没有九重天上尊贵冰冷的头衔,也没有身上这些珍贵的华缎锦衣,却能笑得那般肆意,也可以在浮乌山林中自由自在的玩闹,全然不必顾忌所谓的威仪。
那时念元还没有上到九重天,阿瑾也还在修炼,狐狸阿姐也还在,还有柏树伯伯,柳树公子……他们所有人都还未曾遭遇分离。
他们时常一大家子聚在一起,阿姐擅舞,柳树公子擅画,柏树伯伯为他们奏乐,自己将酿的酒端上,小的几个在旁玩闹,还有念元那个书呆子,总是举着笔说要将这般情景写下来,那副呆样,惹得他们笑得直不起身。
伴明月佐酒,赏清风为画,圆满得不知今夕何夕。
一念百转,嬉笑怒骂都是这般鲜活。
……
过了这么久都没有哭,此时宁娇娇眼角却忽得落下了一滴泪。
她又想起狐狸阿姐了。
倘若阿姐还在,定是不愿见自己活得如此难堪。
抬手拭去了眼角的湿意,宁娇娇看着那吞吐着黑色腾雾的深渊,再没有了一丝惧怕。
分明是极其可怖骇人的地方,宁娇娇站在斩仙台边缘,心情却是从未有过的平静。
她不再去怨,也不会去恨。
九重天上的一切,便当是自己窃来的一场好梦吧。
而现在,梦该醒了。
***
离渊通过追仙踪,竟是比受到守卫通报的北芙来得还要快。
他初初落下,向来淡漠从容的九重天帝君这一次甚至来不及打理自己的衣冠,直直地朝着斩仙台飞去。
下一刻,离渊就看见宁娇娇站在那似悬崖般的斩仙台边缘,已经有些残破的粉裙被狂风吹得猎猎作响,她站在边缘,正看着那旋涡似的斩仙台,只要后退一步,就是深渊。
离渊张了张口,却发不出一丝声音,生怕惊到了站在边缘的人,让她坠落。
最后,反倒是宁娇娇察觉到了来人,转过身见是离渊,倒也不觉得惊讶。
“你来了。”她平静地点头,好似来得只是一个陌生人,想了想,宁娇娇又添上了一句,“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