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叫没事?!”
“胃疼,趴一会就好,”觉得不可信似的,她又加了句,“老毛病。”
井绣可从没见过她有这种毛病,可叶蔓蔓那个样子她又不敢逆着,只好取中道,“那行,我看着时间,要是五分钟还不见好,就去保健室。”
叶蔓蔓虚点了下头。
她闭上眼,调整自己的呼吸,让胃中抽筋一样的疼快些过去。
另一边来接陆开的并不是什么不得了的人,只有一个王盛,车里空荡荡。
陆开上了车没说话,王盛由后视镜看了他一眼也没说话,车子就这么开了出去。
走了有十分钟,陆开才问了句要去哪。
王盛说,医院。
陆开又闭了嘴,放空地往窗外看。
开往医院的路陆开是很熟的,中途王盛接了个电话,只说句“知道了”就挂了。车子在前面拐了个弯,这就不是去医院的路了。
陆开又问,去哪。
这次王盛沉默了很久,比说出医院俩字还要难以启齿。
他说,回家。
陆开闭上了眼,他的背已经被冷汗打透了。
家里只有做饭的阿姨,做了点吃的王盛就让她先走了。
王盛陪着他呆了会,又接了个电话,还是没几句就挂,让人听不出个所以然。
王盛说我去趟医院,晚上接你爸回来,你在家等着,别出去。
陆开点头,王盛又多看了他几眼,转头走了。
这下挺大的房子倒真是清静,陆开早已经习惯了这种无限接近空旷的清静。他坐了会,上楼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他没换家居服,换了身出去穿的衣服,放弃了平时对亮色的坚持,一身黑。
然后又回到一楼沙发,就坐着等。
陆匡明是在晚上十点左右到的家,家里只开着客厅的顶灯,陆开坐在灯下,那张年轻的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面孔面无表情。
陆匡明的视线在他身上只停留了很短一瞬,他那张平日里运筹帷幄,在电视里当着几千万人指点江山的脸,扭曲地现出了痛苦的神色。
他扶着玄关柜缓了一会,见陆开已经迎了过来,微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两人在一张沙发坐下。
平时他们都坐对面,带着辈分尊卑的审量,今天他们坐在了一张沙发上。
陆匡明将自己深陷进沙发靠背,罕见地掏出一支烟来。陆开有些意外,陆匡明戒烟已经很多年了,倒不是为了身体健康,是自己小时候免疫力不好总生病,赫晴就总数落他抽烟对孩子不好,慢慢他也就不抽了。
陆匡明叼着烟又在身上摸了半天,果然是戒的年头太久,带烟没带火。
银色的打火机盖子弹起时发出钢材质特有的爽力脆响,火石与棉蕊摩擦,在拇指指腹留下很淡的焦味。
一簇无中生有的火苗。
陆匡明悬着的手颤了下,又很稳地将烟点了起来,深吸了口。
他的声音又哑又紧,那是用嗓过度的后遗症。
“你过敏好了?”
陆开着实愣了会,这才反应过来陆匡明是在担心什么,他的心往下狠坠了下,那拉扯的疼让他皱了下眉,“应该好了。”
陆匡明闻言叹了声,“那就没事。”这爹当的,都不知道儿子抽烟。
这根烟其实陆匡明也就吸了那第一口,剩下的纯是自己烧完的。两人就守着那烟短下去,烟灰掉在地上,直到快烫手陆匡明才给熄了。
“几点了?”陆匡明问。
陆开看了眼表,“十点半。”
“好,”陆匡明揉了把眉心,“一会跟我去医院,明天送奶奶走。”
虽然早有预感,这时陆开还是因为震惊而暂时失了声。
他死死攥着那支打火机,冰凉的金属表层已经和他的皮肤同样温度,没有了让人平静的沁凉,变得像个小火炉。
半天他才听见自己极轻地说了句,“这么突然?”
陆匡明仿佛也在想这个问题,他想的时间则更为长久,像是回想了他的一生。
“急性的,心梗。”
虽然发现的很及时,救治也很及时,可她身上基础病太多受不住手术。
“怎么好端端就心梗了?”陆开想不明白,然后他不敢再问下去。
陆匡明全身抖得厉害,他自有记忆以来没见这个需要自己仰视的男人如此惶恐落魄,一时吓住,不知如何是好。
陆匡明的拳头爆出青筋,可他的声音还是失去了刻意压下的冷静,想必在医院时,他已经这样撕心裂肺过一番。
“你奶奶,是被我气死的。”陆匡明带着嘶哑的哭腔,在儿子面前剖析自己的罪过,“让她这么大岁数,还要遭这份罪。”
陆开人被定在那,只能看着陆匡明崩溃,又看着他镇定下来,他自己的内心也随着这种情绪走了一圈,但他哭不出来,他的身心都还没能完全消化这个信息。
就觉得,特不真实。
陆匡明抹了把脸,也不管他心思还在不在这,自顾开口,“咱们家出了点事,你也该有所感觉。”
陆开没说话,他在等陆匡明的后话。
陆匡明沉了不多时,像宣告一项新政策的颁布一样,语气不重但很严肃,“奶奶的事办完了,你就出国吧。你妈已经把那边的事都打点好了,这几天你就在家里,哪也别去。”
陆开很慢地眨眼,敛下眉目,又再抬起,跟失聪了一样。
而这次,陆匡明没有再补充什么,他的话已经说完了。
就算他再等下去,也不会有周转的余地。
陆开动了动喉头,干涩地开口,“这事,跟奶奶这么急着发丧有关系吗?”
不管怎么说都太快了,事事透着兵贵神速,以他奶奶的身份这样仓促地办事简直跟闹着玩似的,而他爸这样孝顺的一个人竟然就这么办了,更别说他对奶奶的愧疚是忍着巨大悲痛的,而叔叔们竟也没阻止。
这得是出了多大的事?亲妈草草下葬,又要急着把儿子送出国。
他很慢地摇头,按说这个时候实在不该说这种话。他说,“我不去。”
陆匡明只是看着他,他那双眼,可以说阅人无数。两个笼在悲哀中的男人是没心思兵戎相见的,起码陆匡明真的累了。
他从未有过地以一种传承的目光打量着自己的儿子,以一种平等的态度很认真地问他,“陆开,你在这,除了成为别人架在我脖子上的一把刀,还能做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