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正言蹙眉:嗯……
许正言点头:嗯。
许正言愣住:嗯???
他瞪大了眼睛:这水幕里的女修,不正是传闻中被他弄丢的徒孙,他家黛黛吗?
——她究竟跑哪去了?
旋即,许正言紧紧抿唇,眉头一瞬间蹙起。
事情是这样的。
许正言回宗门前:愁眉不展、神情阴郁,眉头紧锁,旁人一看就知道许真君心情很不好,能不靠近就不靠近。
许正言回宗门后:
看到魂灯-愣住-再看魂灯-再次愣住-反复愣住-一脸茫然。
他还在担心虞黛楚在虚空中难以维系,最终不幸陨落,没想到魂灯熠熠生辉,简直把旁边的一屋子照得黯淡无光,显然是健康得不能再健康,简直活蹦乱跳了!
当时,唯一让人担忧的便是,魂灯的颜色稍显虚渺,一看便知虞黛楚现在绝不在擎崖界内,虚空交叠,才会让魂灯显出这样的颜色来。
当时,林漱怀一听爱徒失踪的消息就炸了,一条咸鱼当场蹦起,变成了一条弹跳鱼,当场就要冲出虚空去找人,许正言一方面惊讶于自家咸鱼徒弟平日里看着撒手不怎么管弟子,虞黛楚一丢,竟然显出这样的责任感,另一方面,又欣慰于他终究还是稍稍奋起了些,知道承担责任了。
许正言和林漱怀直奔魂灯殿,心急如焚,心情沉重、心如死灰。
一进魂灯殿,一抬头,光华照殿,亮瞎人眼,一齐愣住:
打扰了!
“看来黛黛现在还是很安全的。”许正言左右打量着魂灯,“只是不知道究竟有怎样一番奇遇。”
话至此处,已渐渐平静下来,似乎虞黛楚还活着就行,至于流落到哪个世界、什么时候回擎崖界,都已是细枝末节。
而事实上,许正言还真是这么想的——修士四海为家,无论在哪里,最终都是为了修行,那么究竟擎崖界,还是在别的世界,又能有什么区别呢?
更何况,以虞黛楚的天资,早晚都是要飞升、离开擎崖界的,现在只不过是提前了两三百年,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最重要的是,就算这对于他们、对于太玄宗来说,是个极大的遗憾,他们又能如何呢?虚空中世界浩如星海,虞黛楚不知究竟在哪个世界,难道还能一个个去找吗?
那和大海捞针有什么区别?
他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说的。
许正言说这话的时候,已料定咸鱼徒弟的反应了:数百年耳提面命斗智斗勇,他太了解徒弟了。
林漱怀并不冷酷,也不无情,更不狠心,这大争之世、残忍世界里,他既咸鱼又心软,显得格格不入。林漱怀会因为普通修士的求而不得叹息,也会珍视凡人的一点期盼。
但他终究不是一个普渡众
生的佛陀。
他只做力所能及的、面前的事,然后把自己默默地框在一个舒适的圈子里,过着自己一个人的生活。
也许几十年相处,令林漱怀对虞黛楚这个唯一的徒弟产生了很深的情谊,令他十分珍视这份师徒关系,虞黛楚的下落不明,会引得他无比伤心。
但这一切终究会是要过去的。他伤心、难过、无力,但也就只有这样了。
许正言想:在这方面,一向不靠谱、过于咸鱼而显得与修仙界格格不入的林漱怀,倒是难得的、少有的,真正像个修士了。
但林漱怀凝视了总是盯着自己修练、逼迫他斗智斗勇偷懒躺平的师尊很久,他的嘴唇始终紧紧地抿着,最终缓缓摇了摇头,在许正言惊愕的目光里,以他从未有过的笃定语气说道,“那我就去大海捞针。”
仿佛勇气是越说越浓烈的东西,林漱怀一旦开口,便好似再没了犹疑,对上许正言难以置信的目光,也毫无躲闪,“师尊,你们不能这样对我。”
——这话说的。
许正言没头没尾地想——简直好像是在幽怨地控诉,让人听着,莫名其妙觉得自己做了什么亏心事、对不起他一样。
这小子究竟搞什么花样?
“你们不能这么对我。”林漱怀缓缓重复了一遍,用力地抿了抿唇,许正言望着他的时候,忽然觉得他眼睛里仿佛燃烧着灼灼的火焰,“我只想混吃混喝混日子、做一辈子废物,没想过做个有用的人的,是你们逼我的。”
许正言满脑门问号,好家伙,他以为这是师徒间严肃交流,没想到林漱怀给他搞起笑话来了?
许正言:这话你也说得出口,he——tui!
但林漱怀显然是认真的。他一点也不认为自己在说笑,每一个字仿佛都是从心底蹦出来的,每一个字,他都在无数个辗转反侧的夜晚反复琢磨,每一个字藏了几十年,终于难以掩藏,“是你们硬要把黛黛塞到我名下,让她做我的徒弟的,我根本不想收徒,我不想为另一个人的道途负责——我不配!”
许正言怔住了。
“她是那么聪明,天资又那么好,无论拜在你们哪一个门下,都会有很好很好的未来,你们肯定会竭尽全力教导她的。”林漱怀
闭了闭眼,又睁开,脸上流露出些难言的疲惫,却又在这疲惫中透出一股无法更改、心意已决的坚定,“但你们非得塞给我,我拒绝,你们不同意,我只能硬着头皮,去做我不想做的事、接受我不想接受的生活。”
“你——”许正言讷讷,“你原来这么不喜欢黛黛……”
“我没有不喜欢黛黛。”林漱怀纠正他,“我很喜欢她,她善解人意,又聪明懂事,一点就通,谁会不喜欢她呢?但喜欢她,并不意味着我想做她道途上的引路人,让她做我的小师妹,这不是很好吗?”
他本来就是一艘没有方向、四处漂流的船,让他指引另一艘船的航线,这不是一件很可笑的事情吗?
“我尽力了。”林漱怀缓缓说道,“你们想要我做的,凝婴,我做到了;像一个合格的师尊一样教导她,我做到了;尽我所能对她好,我做到了。我为了这个徒弟,甚至改变了一部分的自我,硬生生打碎我自己去照顾她、对她好,我真的尽力了。”
“我竭尽所能了,而你们又怎么会以为,为了她而改变的我,会不在乎她呢?”林漱怀摇了摇头,似乎在苦笑,“我从来没有、也无需承担责任,但现在有了,就仿佛多了枷锁,让我每天都觉得沉甸甸的,但也仿佛利刃,我从来没有这么笃定过什么事情。”
他说到这里,抬眸望向许正言,目光是后者从未见过的锐利,“你们要求我在乎她、把她当作我的责任,我做到了,无愧于宗门恩情与重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