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并非道缘宗人,但师门与道缘宗有些渊源,偏重血脉易占,当年祖师也曾是道缘宗弟子,只因与同门生出龃龉,后来便出走上岱灵宝天,在外自立门户了。”他知道虞黛楚想听的是什么,“本来这在诸天万界再寻常不过,道缘宗也不会因此敌视本门,但不巧的是,几百年后,道缘宗内部生变,原本擅长血缘易占的那一支竟死的死散的散,一脉直接断绝,道缘宗内反倒再也没有这一支传承了。”
正统嫡传的全都死绝,从宗门出走的旁支别脉反倒成了唯一幸存的传承者,实在是一大荒诞。
“韶熙道君是道缘宗祖师,难道连她也不会吗?”
“道君所学博大精深,道缘宗的所有传承都来自她老人家,这血脉易占也不例外,倘若她愿意拨冗,让上岱灵宝天重开一支不过是反掌之间的事。”简淮箴说,“可自从道君高居道宫后,已有近两千年未曾露面,更不会为了这些琐事劳神,这一支传承对她来说并不是什么大事。”
更何况,道缘宗、道缘宗,最重缘份,兴灭存亡本就是常事,今日亡了一支去扶,倘若他日又亡了另一支呢?
每个修士性格不同,道途也不同,做出的选择也不同,正如韶熙连易家的行事都不管,自然也不会管这一支传承。
“祖师曾发誓终身不踏入上岱灵宝天半步,本门也并无重归道缘宗的意向,再加上上岱灵宝天内部争议颇多,最终两边心照不宣,井水不犯河水,相安无事。”简淮箴顿了顿,轻叹一声,“可惜树欲静而风不止,本门虽然不欲再与道缘宗有什么瓜葛,但上岱灵宝天内却不是没有人对本门的传承心动。原本那些旁支,本门还能应付,但自从一二百年前,易家的那位老祖也看中了血脉易占,本门便渐渐艰难了起来。”
易老祖和其他觊觎血脉易占的修士可不一样,后者是为了传承,他却是为了成道。
后者虽然如豺狼虎豹,但实在难敌,还能献出传承保全自身,后者却是要绝人传承、断人道途,踩着他人的仙路铸就七宝浮屠的。
如此一来,简淮箴的师门与易家自然成了不死不休之势。
“看来易家的行事确实十分霸道。”虞黛楚不紧不慢地点评,“也对,当今之世,大乘道君神隐,炼虚巅峰便成了这诸天万界最顶尖的存在,韶熙道君不理事,无人制衡,易家自然随心所欲。至于金庭一脉,虽然与玉阙颇有龃龉,但既然易家抢不到他们头上,便也袖手不去管。”
她说到这里,不由哂笑,显然对于道缘宗的风气极其不以为然。
“深受其害的又何止是本门?”简淮箴敲了敲桌面,唇边露出些冷笑,“令堂与易家结下大仇,几次三番被暗算,甚至连儿女都要波及,不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吗?好叫道友知道,令堂如今在金庭一脉颇有些地位,可当年也不过是个普通弟子,机缘巧合得到传承,正要大放光彩,却正好被易家盯上,一来二去结了仇,若非令堂自己争气,早就成了易氏刀下鬼。”
这个虞岫云倒是没有细说,虞黛楚也是头一回听闻,她颇感诧异,然而转念一想,对于修士来说,结成生死大仇的原因其实也就那么几种,无非是情、利、运,虞岫云会因为传承而与易家结仇,实在太正常了。
反倒是她一想起先前在擎天峰前听那疑似韶熙道君的老妪讲述的隐秘,简直每一件都精准无比,与她在诸天万界行走时需要的信息量完全吻合。若无擎天峰下那一面,虞黛楚想要快速理解这上岱灵宝天,以至于诸天万界的形式,可就难多了。
这个发现让她更确定老妪是韶熙道君,这一面则是必然的。
诸天万界并没有典籍中所说的那般超然世外,跳出红尘,还是红尘。
修士依然与天争命,蝇营狗苟,大佬依然千难万险,百般算计。
虽然虞黛楚早知如此,还是不免有些失望。
“我与虞岫云道友有过一面之缘,彼此境遇相仿,曾约定过互相守望,正巧道友飞升时机千载难逢,把道友请来,也是想与道友共同筹谋一番。”简淮箴言辞恳切,“倘若道友信得过在下,危机之后,反倒是一桩泼天的机缘。”
虞黛楚挑眉。
“东陵是武陵春道君陨落之地,虽然桃花煞危险无比,对于玄都使来说却是一处福地,再加上周遭空间动荡不稳,频频有天雷群,对于炼丹、炼器、修习雷法的修士来说更是一处圣地,因此被几个大宗门圈了起来,在周遭以浮舟建虚空城,所有想要进入东陵的修士都得得到他们的批次,易家就是圈起东陵的势力之一。”
也就是说,像虞黛楚这样的野生玄都使,根本连进入东陵的资格都没有——除非她愿意拜入某个大宗门。
而如易家这般圈起东陵的势力,却能直接把培养的弟子送到虚空城内,完全不需批次便能进入东陵。
好巧不巧的是,就在最近,易家有一位从小培养的玄都使将被送往东陵碰碰运气,纵然得不到东陵传承——这才是正常情况——也能吸收些桃花煞,提升修为。
“如今正好赶上道友飞升,对于易家来说,便好似天赐的机会,擒下道友,送到自家玄都使手下击杀,褫夺道友的气运与命格,便能叫那弟子趁势而起,说不定就能入主东陵。”简淮箴轻声道,“可谓是好盘算,但对于道友来说,却也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不如将计就计,反杀那易家培养的玄都使,褫夺他的气运,代替他进入虚空城,入主东陵,届时合道炼虚易如反掌,真正重回这诸天万界之上,即使易家老祖亲至,也奈何道友不得!”
他说得头头是道,简直把虞黛楚规划上天了,为她描绘出一幅锦绣蓝图,明年就能脚踩易家,拳打诸天万界,号令天下。
倘若换一个修士来,纵然本性沉稳、见识不浅,面对这等泼天的机缘,也要心驰神往、激动万分。
然而虞黛楚施施然听完,连眉头都没动一下。
“这可真是有意思,”她说,“易家的传送阵法难道不建立在自家族地?还是说道友打算让我单枪匹马独创易家?纵使这计划当真成功了,易家往那驻守虚空城的人的四方通行符一通消息,不就知道我是个假的?”
那岂不是自投罗网?
简淮箴连忙向她解释,“正因东陵附近空间动荡,四方通行符根本无法与之传讯,两边消息不通,道友的忧虑并不成立。而且,驻守在虚空城的易家修士固然可能认得将被传送的那位玄都使,但易家培养的玄都使并不止一个,内部争斗也从未止歇,临时换了人也有可能——总不能每个玄都使都认得吧?”
他说到这里,又觉得自己说着说着没什么说服力,顿了一下,“富贵险中求,这就要看道友的机变和胆魄了。”
虞黛楚似笑非笑地盯着他,倒也没有说什么。
“至于传送阵法,这个更无需道友担忧。”简淮箴放下茶盏,“上岱灵宝天内自有禁法,除却与碎星域相连的传送阵法外,不容许私建传送阵,故而即使是易家想要建立传送阵,也只能放在这碎星域中,当然不需要道友单枪匹马闯入易家族地。”
“我言尽于此,全看道友的选择,倘若不信我,也可从我这里取四方通行符,与令堂商议一番。”他终于说完,从袖中取出一个四方通行符,放在桌上,推向虞黛楚,便果然如他自己所言,再不说话了。
虞黛楚上上下下将他打量了许久,思忖片刻,拿起了那块四方通行符。
第154章 .碎星域螳螂捕蝉
当虞黛楚和简淮箴坐谈时,飞升台却是一片混乱。
“这么一个大活人到底能去哪?你是不是给她透露消息了?”身材魁梧的男子满是暴躁的怒意,扯着接引修士的肩膀,把后者的骨头捏得嘎嘎作响。
接引修士连站都站不稳了,惊恐地望着男子,连求饶的话都说不出,“不,不敢……”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男子冷笑,猛地在那接引修士的脸上甩了一个巴掌,直接将后者击飞出去,颤颤地趴在地上,半晌都站不起来。
此情此景,他的同伴却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没多少怒意,反倒有些兴味。
“你最近脾气倒是变好了不少。”身姿颀长的女修打量着同伴,“看来晋升有望了?我就说过,你这人但凡收敛一下脾气,绝不止如今这点光景。”
男子没多追问,一巴掌就将接引修士扇飞,连爬都爬不起来,在这女修口中却成了“脾气变好了不少”,实在值得商榷,但无论是神情暴躁的男子,还是这女修自己,显然都不觉得这话有什么问题——至于趴在地上抽搐的接引修士的意见,那就无关紧要了。
至少对于他们来说是如此。
“按你说,那个小丫头究竟去了哪里?”身材魁梧的暴躁男子叫做易海,是易家旁系弟子,看起来粗暴,其实心中自有权衡,除了脾气天成,哪怕修炼到化神都没能磨平外,已经可谓是易家的精英了。在易家的旁系弟子心目中,他就是现成的励志片主角。
至于和易海一起来的女修,她却不能算是易家的直系弟子,就连姓氏也不相同,她叫做慎玫,属于玉阙的精英弟子。不过她从小拜入某位易氏实权长老门下,虽血脉并非同源,在易家的地位也和族内弟子差不多了。
真要算起来,慎玫在易家的地位,隐约比易海还要高上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