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海只是脾气差,并不是拎不清,对谁可以凶,对谁则需要礼数周到他心里门清,不然也不可能从旁支一路爬到化神了。在他的权衡中,慎玫就是一个需要尊重,但又不必太过敬畏疏远的对象,当成是地位高上一点的朋友就好。
“小姑娘还挺机敏。”慎玫的闲谈没能得到回应,也并不当回事,微微一笑,瞥了那伏在地上的接引修士一眼,“估摸着就是他露了些马脚,不过也不能怪他,虞岫云是个奸猾似鬼的家伙,她的女儿恐怕也差不到哪儿去,不然以虞岫云说一不二的性格,早就接回金庭,哪还容得下女儿在小世界里消磨光景。”
倘若虞黛楚在这里,便会诧异地发现慎玫说的半点也没有错,当初要不是她性格强势、手段也还过得去,虞岫云必然会强行带她回道缘宗,给她安排上一条没什么艰险的路。
然而她是亲身经历,慎玫却是全凭推测,能琢磨到这一步,可见对虞岫云很是了解,绝非只是因易家而与后者泛泛打过交道。
至少如易海这般和虞岫云仅有过几次交手的易家人,便做不出这种判断。
“刁钻的小娘。”易海冷笑,“和虞岫云一个样。”
以这两人的年纪,和虞岫云才是一辈的,故而说起虞黛楚,颇有种对待小辈的自负,称呼虞黛楚一声“小娘”“小丫头”“小姑娘”也算合情合理。
但在这份自负之下,又隐约藏着点说不清的嫉妒——年岁差距几以千计,他们还占着身处上岱灵宝天、得到道缘宗传承的优势,修为却差不多,如今还要两人一起出动,来捉拿虞黛楚一个。
这差距之大,已经很难归咎于是外物、机缘,只能归结于是天赋、气运。
真是让人厌恨的好运天才!
“那接下来怎么办?”易海问,“总不能就这么回去复命——除非你我是不想活了。”
慎玫看了他一眼,她知道易海心里并不是完全没有成算,只不过这人粗中有细,把这种决策的权力交给她先说罢了。
能爬到化神的,自然没有一个笨人。
“能有什么办法?”既然易海客气,她当然也就不让了,慎玫笑道,“这俸禄没有一笔是好领的——谁叫咱们命不好,没能和某些天才一样,袖着手就能当大爷,把别人支使得如同孙子一般呢?守株待兔不行,只好大海捞针了。”
她意有所指,易海立刻心领神会。
被派遣来捉拿虞黛楚的,除了他们两人、那位被易家精心培养的玄都使赵符,还有一位平日里深居易家最优渥宝地,鲜少见人,但每每出现总是站在核心位置,号令众人的嫡系绝世天才易斐禅。
说来也是稀奇,这位绝世天才的名号并不多么响亮,也没多少人讨论,但在易家却是人尽皆知——颇有点聊都不敢聊的意思。
真正细数易斐禅的事迹,好像没几件能准确印证的,但就是人人都觉得他干了许多了不得的大事。
每次易家内部有大型活动,无论平素的天才们打得多么头破血流,最终的主导位置永远是易斐禅空降,支使着所有人,自己坐享其成。
对此,慎玫也好,易海也罢,都和许多精英天才一般,既不爽,又不敢多说。
唯一确定的是,易斐禅的天资确实堪称绝世,没人知道他到底多少岁,但历数他出现在人前的时间点,那年纪便是超乎人想象的年轻,慎玫易海之流在他面前,那只能算是菜地里的烂叶子,一文不值。
易斐禅的天资手段到底如何是一回事,慎玫易海被支使后心里不爽又是另一回事,故而慎玫阴阳怪气,易海不仅没有假装听不见,反倒和她相视一笑,挤眉弄眼,一起流露出既反感又痛快的神情来。
不过这畅快也仅到此为止了,真要是指名道姓地骂易斐禅,他们俩是一个也不敢的,生怕对方转头去告状,那他们可经不起易斐禅的折腾。回头见了易斐禅,还得低眉顺眼陪着笑,让往东不敢向西。
稍稍发泄一下不满,慎玫便收了话头,主动取出一方罗盘来。
道缘宗善易占,易家从来都是其中翘楚,与易海相比,慎玫的师承来历更大些,易占手段也更强些,故而寻找虞黛楚的踪迹这件事便理所应当地落到了她的头上。
“你说这小丫头会不会吓得一口气直接跑出碎星域?”她一边拨弄罗盘,一边笑道,“倘若她真的这么做了,倒也不稀奇,我反而还要赞她一句好决断。不过等到咱们追上了她,我恐怕就没这么好脾气了——碾在她后面忙忙追出碎星域,岂不累死了。”
但易海还有别的想法,“就算她没逃出去,就在这碎星域里躲躲藏藏,也够咱们喝一壶的了——总不能把碎星域拆了。到时候大海捞针,这小老鼠还到处乱窜,还不如直接逃出去,拼一拼遁法呢。”
这回倒是慎玫哑口无言了。
倘若他们是易斐禅这等绝世天才人上人,追拿虞黛楚还当真不需要顾忌碎星域的生灵,反正只要不是大开杀戒,易斐禅毁个半片小世界也无妨,总归有易家给兜着。
但像慎玫、易海这样的弟子就没这样任性的权力了,金庭必然针对他们大做文章,易家可不会为了两个普通化神修士硬扛,到时候直接把他们丢出去偿命,谁也不会为他们说上一句话。
她茫茫然叹口气,恼恨又浮上心头,拨弄罗盘的手便越发快了起来,那指针在转盘上滴溜溜地转,最终定在一个方向上,罗盘正中的蟾蜍猛地张开口,吐出一只金秋落在盘里,慎玫目光一扫,竟然瞪大了眼睛,轻声惊呼了起来。
“这小丫头竟然没走远?”
两人凝视着罗盘,忽然又面面相觑,神色便凝重了起来。
虞黛楚能提前发现不对逃离,显然不是个没有决断的,那么为保安全,远离飞升台才是最好的选择,现在却就在附近……
胆子大得几乎叫人害怕。
“她有帮手。”易海沉沉地道,这已经是个无需赘述的事实了,“可她才刚飞升。”
刚飞升的修士,哪来的帮手?
“……虞岫云?”慎玫与他对视,定定地说出那个他们心知肚明的名字。
答案已经很确定了。
“晦气!”易海低声骂了一句,“摆谱摆得真像样,其实全是银样镴枪头!装得像是神机妙算无遗漏,被人反过来算计了都不知道!”
这当然不是在说虞黛楚,甚至也不是在说虞岫云,除了让易家精英们怨念尤深的易斐禅之外,显然不作他想。
这回慎玫也没了避讳的意思,她冷笑了一声,“反正趟浑水背黑锅的也不是他,人家稳坐钓鱼台,有什么好怕的?”
这实在不能怪他们态度差,主要是临行前易斐禅乾纲独断,无比笃定这次计划万无一失,对他们的态度也有种天然的居高临下、颐指气使,结果现在告诉他们,这计划从一开始就跟筛子一样,被别人反过来算计了?
那不如让他们自己权宜行事!
然而心里再恼恨,该办的事也得硬着头皮去办,上司犯错,下属背锅,倘若还敢有意见,那更得是罪加一等了,慎玫和易海可扛不起这罪责,只得先取出四方通行符,向易斐禅把当下情况战战兢兢地汇报一番,果不出其然地得到新的一番支使。
汇报来汇报去,最后得到的命令,竟还是顺着罗盘指引去找虞黛楚。
“这是打算将计就计,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易海的脸色不虞。
谁不知道螳螂捕蝉的道理?只是谁做蝉谁做螳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