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了就是错了,不过是事发突然权宜之计,她并非那么小气,斤斤计较的人,可若这么一件小事,阙清云也不愿承认错误,以其位尊而避重就轻,才真伤人心。
好在阙清云不仅承认了自己的错误,而且微低着头,态度诚恳。
在其看不见的角度,玉潋心嘴角翘得更高,不过很快那高扬的唇角便放了下来。
她执起手边玉箸,探手轻刮阙清云的鼻梁:今日玩得尽兴,这笔账记下了,待会儿回去弟子自会向师尊讨还。
瞧这态度,当是不介怀了,但晚些时候,也不得不叫她使使性子,逞逞能。
阙清云抬眸,与玉潋心对视。
后者不避不让,挑着眉看回来。
阙清云遂微微一笑,应道:依你便是。
为何留手?
水面上飘来一道男人的声音,瓮声瓮气,像笼罩在一团乌压压的黑布里。
东冥乐一袭青衣,盘膝坐于画舫船头。
四周没有掌灯,只其身侧一盏微弱的烛火,将朦胧的身影映照在帷幔之上。
一黑影飘摇而来,隐于暗处,并不现其真身。
护法何出此言?东冥乐轻轻拨了拨古琴,语气平静。
昨日断掉的那一根弦并未修补,露出空缺,其下一道浅浅的血印似昭示着她昨日的心境。
话音落下,便听得不远处传来一声冷哼,护法毫不客气地责难道:湘山望月亭中,玉潋心竟能破你分识,今日,你与她二人见面,情报竟被人掉包!
若只一次倒也罢了,尚能称巧合敷衍过去,可你一而再,再而三办事不利,可不像你以往行事之风!难不成厉斥之声骤然拔高,你对那玄月心的转世,还有私情么?!
无形的气浪卷过画舫,将东冥乐身侧的烛火吹灭了,波澜扩散,水面下的鱼儿受惊,扑腾着奔逃开去。
然而,座上之人面不改色,东冥乐轻拨琴弦,锃锃之声萦环于耳,待其气息平复,她方盈盈然一笑,高深莫测地扬了扬嘴角。
护法大人此言差矣。
黑暗中隐有拂袖之声,显出其内心躁怒,但东冥乐仍不紧不慢,拖了好一阵,才又说道:且不说,东冥氏虽与天玄宗不睦,但那已是前尘旧历,万载已过,纵使今日寻到圣主转世,又如何?
东冥氏此次出山,行动计划中,可不包括擒拿玉潋心这一项,只要与大计无关,乐与之如何周旋,不过是乐是私事,与东冥氏何干?
再者,据乐所知,今日负责追踪线人的探子可是出自护法本家,情报被人掉包,护法大人可也脱不了干系!
你!暗处黑衣人震怒,血口喷人!
线人已死,真相如何,再难查证,是不是乐血口喷人,得家主说了才作数。若真是乐行事出了纰漏,自当负荆请罪,回宗室领罚,用不着护法大人操心。
护法怒极,留下一句东冥乐,你休要猖狂便拂袖而走。
东冥乐保持抚琴的姿势,许久摇头轻嗤。
黑暗中,那双晦暗的眼眸闪过冷厉的寒芒。
数息过去,又有几道黑影腾身上船,侍从为东冥乐掌灯,没一会儿,船上便灯火通明。
一黑衣暗卫单膝跪地,向东冥乐汇报今日之所得,末了,问她:大人,眼下吾等该如何行事?
东冥乐理了理衣袖,拇指轻轻抚过袖口以金丝缝制的绣纹:有这听澜宗的师徒在,东冥氏针对天祭的行动胜率将不足五成,既如此,便给这师徒二人找点事儿做罢。
黑衣人拱手:请大人明示。
东冥乐遂唤人撤下古琴,铺开纸笔,执笔蘸墨,运笔如云。
须臾,书成停笔,吹干纸上墨迹,存于信封之中,交由座下之人。
你且拿此书信,去一趟听澜宗。
暗卫将信收好,叩首领命,起身匆匆离去。
东冥乐侧首看向湖面另一侧,那画舫摇晃的烛火映照中,一红一白两道人影对坐。
师徒二人又在画舫坐了片刻,饮了些小酒,待船上其余游人将要醒来,她们便起身,踏波而走。
回到宫中小楼,刚步上楼前石阶,玉潋心便揽住阙清云的腰,两人相拥入室,屋门无风自动,哐的一声自行关上。
晚间喝了些小酒,未刻意运功驱散酒意,眼下美人在怀,玉潋心将脸埋进阙清云的肩窝,鼻息间环绕着阙清云身上独有的淡淡冷香,顿觉酒意上头,抚在对方腰际的手也不安分,开始蠢蠢欲动。
她沉迷地嗅闻身前人发间幽香,正要解开阙清云腰间束带,便听得屋外一声鸟鸣,翅膀扑棱的声音打在窗户上,从内往外看,可见窗外有道黑影正在盘旋。
是信鹰。阙清云面有无奈之色,按下玉潋心的五指,示意对方先停一停,处理正事要紧。
玉潋心哪里肯依,借着微醺的酒意俯身叼住阙清云的耳朵不撒口,两人推推搡搡之间,窗户外的动静越来越大。
心下一恼,玉潋心翻出张灵符就要封窗,却被阙清云急急制止:为师既答应了你,今日便不会跑了,你且莫着急,先看看这信鹰带了什么消息来,把它打发了便是。
玉潋心这才松手,但被平白扰了兴致,还是一脸的不高兴。
阙清云拢了拢衣襟,起身拉开窗户。
那信鹰便扑腾着落到窗沿,一双眼睛好奇地打量屋里两个人,似嗔怪为何许久不给它开窗。
玉潋心朝信鹰瞪了一眼,阙清云忍俊不禁。
信鹰脚上挂了个藏信的小竹筒,阙清云倾倒竹筒,取出里边儿一张纸卷,展开来看,是一张符。
以掌间灵气渗透符纸,纸上的墨迹便一点点自符上剥落,而后悬浮于空,聚合成一行灿金色的小字:
听澜宗以秦半良长老为首,效仿天玄成立长老议会,筹议另选仁德之辈为宗主,举全宗弟子写请愿书,逼宗主交出宗主印。
换句话说,这是要篡权夺位。
他们可真是好大的胆子。玉潋心撇撇嘴,不无嘲讽地说道,听澜宗养出来的这群豺狼虎豹没一个安好心的,倒不如一把火烧个干净,省得出来丢人现眼。
阙清云摇摇头,手腕一抖,那悬浮于空的字迹便化作飞烟,手中的符纸也无火自燃,不一会儿便烧得干干净净。
真正不被驯服,喜欢挑弄是非的,其实也就几个跳梁小丑,绝大多数的人都无主见,人云亦云。
这部分人太多了,杀也杀不尽,徒惹一身戾气和业债,实在得不偿失。
遣走信鹰,阙清云回过头,牵起玉潋心的手。
玉潋心没吭声,垂着眼,似乎正在思索,也好像是在为阙清云驳斥她的观点而生闷气。
何况,以为师之见,这秦半良敢这样做,背后必有推手,你我自可以不变应万变,他们再多手段,所为也不过财权二字,于我师徒二人,并无损失。
说着,她忽的弯起眼笑了笑,双手捧起玉潋心的脸,拇指轻而柔地抚过对方湿润的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