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星的液体溅在脸上, 是女儿红的酒味。还有几滴差点落在祝桐桐的眼里,幸好及时闭眼,这才没有伤到眼睛。
“砰!”
酒杯落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连带着刚才那一支朝自己飞来的箭羽也刺在殿上缝隙中。
砸来的酒杯力度不小,笔直的箭羽中间留下了几条裂纹, 落地时还迸出了不少木屑来, 只是众人不解,为何这平秃的头会扎在殿上。
“高煜霖!你这是什么意思!”指着坐案边的高煜霖,刚才还喜开颜笑的皇帝倏地冷下脸来, “好好比赛,你非要扫了朕的兴致不成?!”
那只酒杯是高煜霖丢过去的,动作匆忙, 出手时碰倒了面前的鱼汤, 这会他的手背上还挂着几条葱丝,真真是抵赖不得的。
跪在殿上,高煜霖立刻低头认错:“回陛下, 并非臣扫兴, 只是这支箭羽并非对准铜壶而是贱内,今日新婚,臣不忍贱内受伤。”
高煜霖醉酒快、醒酒也快, 尤其是刚才看到那支朝祝桐桐飞来的箭羽,神思立刻就清醒了。
这箭羽里的猫腻, 除了贵妃和祝妍凤之外没人知道。
不过就是被一支箭羽砸了一下嘛, 会有什么要紧事?高煜霖的这一番解释倒显得有些牵强了。
“你……”
“陛下, 高将军这也是为了您考虑啊。”旁边的皇后赶紧帮高煜霖分辨,替皇帝把面前的酒杯蓄满,继续道,“这祝九姑娘毕竟是您亲赐给他的正妻,若是不小心受伤,岂不是掉了您的颜面?再言,他这般护妻正是因为二人恩爱,这般如胶似漆皇上怎好再责怪?”
皇后这话有理,皇帝的耳根子软,听她这么解释了几句,脸上的怒容也少了许多。重新靠在软垫上,皇帝端起那杯酒小口地抿了一下不再说话。
抹去脸上的几滴酒液,祝桐桐的心情瞬间就沉到了低谷。
箭羽里有剧毒?
看样子,自己还真是高估她们这帮人的涵养了,正经的比赛论输赢不愿意,非要玩这么不要脸的伎俩。
呵,喜欢玩游戏?玩死你!
拿起刚才祝妍凤丢在地上的箭羽,中间那一处已经快要折断,毒针从红布里透出来一截,能看到银白色的尖端变得乌黑。
箭羽在祝桐桐的手里掉转了个儿,攥在手心里,这次不用系统来规划投掷路线,她也知道目标在哪,“大姐姐这箭羽制得精巧,不如也让我投掷试试?”
“别!别丢我!”
祝妍凤知道那箭羽有问题,脸色一下就变了,赶紧摆手求饶道。
“姐姐放心,妹妹投得很准,定不会伤到姐姐。”祝桐桐冷笑了一声,开始比划着要对准祝妍凤的那个部位。
突如其来的袭击并不可怕,这种知道袭击会如期将至却无法躲避的无力感,才最是让人崩溃。
盯着祝桐桐手里的箭羽,祝妍凤哪里还在意什么比赛,只想着保护自己的小命。
祝妍凤转身就要逃,与此同时,祝桐桐手里的箭羽也同时朝她的方向俯冲过去,箭羽正对准了她的腿。
眨眼的功夫,就看到箭羽触了一下她的腿后掉在地上,而祝妍凤却像是被人打断了腿一样,整个人都踉跄地扑倒在地。
祝妍凤整个身子都压在铜壶上,咣当一声,引得众人侧目。
她感觉到了腿上被针刺了一下,只是伤口很小,出血不多,再加上身上这一身鲜红的嫁衣,根本看不出殷出来的血迹。
中毒了,自己中毒了!
慌乱地挤压着被箭羽刺伤的大腿,祝妍凤一下慌了神:不能死,今天是自己成为六王妃的日子,以后她还要成为太子妃、皇后!绝对不能就这么死掉。
还从来没有见到过大家闺秀这样失态,趴在地上挤弄着自己的腿算是怎么回事?
冷眼看着她丢人的模样,身为庶女的祝桐桐头一次可以这样高高在上地俯视她,总是欺负原主,估计她永远也想不到自己会有今日吧。
“这是?怎么一回事啊?”指着殿下的祝妍凤,皇帝看得是一头雾水。
不就是被箭羽碰了一下吗?怎地就这般失了仪态。
看到祝妍凤惊慌失措的样子,皇后的脸色也沉了下来,“六王妃,你这是做什么?身为王妃这般失态,是要丢我们皇家的脸面吗?”
“贵妃,贵妃娘娘!您救救我,救救我啊!”拖着自己被扎伤的右腿,祝妍凤也顾不得什么大家小姐的体统,一个劲地要往殿上移动。
祝妍凤这一句话,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转移到了贵妃身上。
此时,贵妃脸上的笑简直比哭还要难看几分,侧着身子回避,藏在袖子下的手一个劲地冲她暗示,“六、六王妃啊,你这是做什么?快,快起来。”
“求您把解药给我,我不想死,不想……”
拿到箭羽的时候,祝妍凤知道贵妃在上面动了手脚,想来应该是能把这个庶女铲除掉的剧毒。
只是她不知道的是,这剧毒的用量很小,要过几个时辰才会发作。这才乱了手脚,也不在乎皇帝和皇后的脸色,胡乱中直接说漏了嘴。
解药?什么解药?
这满殿的人,可不是吓得慌了神的祝妍凤,她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让在场的人都生出了遐想。
难不成这箭羽里有毒?如果有毒的话,那这要杀的人岂不是……
“你闭嘴!”指着殿下的祝妍凤,贵妃气得后脑一阵生疼。
怎么自己身边的人全都如此蠢钝?自己的儿子不中用,连儿媳也是个浮躁的蹄子,真是白瞎了自己的一番筹划。
当着圣上的面行凶下毒,这可是蔑视皇权的事,更何况,今天还是天家的大喜之日,公然下毒是想要皇家的脸面全无吗?
一听祝妍凤索要解药,祝家的当家主母头一个耐不住性子。平日里,她就是个张狂的人,知道自己的宝贝女儿中了毒,更是顾不得身份,赶紧冲到她跟前,一把将她护在怀里。
“贵妃,六王妃说的是什么意思?你是否要替自己分辨一下?”
贵妃在宫里仗着自己的宠爱,从来不把皇后放在眼里,知道她做了恶事,皇后头一个出来问责。
“臣妾,臣妾不知啊……”
抬起手来想要掩面哭泣,皇帝却抓住了她的手腕。
当了多年的宠妃,贵妃还从来没有见到皇帝如此态度,阴沉着脸的模样似乎要把自己生吞活剥,尤其是布满血丝的眼珠,看得她浑身发抖。
皇帝之所以听贵妃的话,是因为贵妃总以“为陛下着想”当借口,永远把他的颜面放在第一位。
可现在,她却做出了这么有碍皇家威严的事,想在儿子的婚宴上杀人……
身子一点点朝她压近,皇帝一开口,那股扑面而来的酒气呛得她喉咙一阵疼,“说,她说的解药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真是好一出大戏啊,站在殿下的祝桐桐看着这场戏的主角,心里好不痛快。
今天想要自己和高煜霖出丑,想不到,自己才是百官嘲笑的对象。
与此同时,耳边也传来了系统的提示声:“恭喜宿主,获得人心六十点。”
——
晚上,将军府挤满了百官,院子和屋子装不下这么多人,索性端着酒盏聚在了外面的大街上。
经过今天投壶的事,谁不夸赞高将军的夫人智勇双全?若不是皇上要处理家事,让百官退下,他们还找不到这样的机会来一睹祝大娘子的风采。
将军府内,推杯换盏的好不热闹,不知不觉就到了宵禁时分。
送走了一众文官武将,回到里屋的时候高煜霖身上的酒味更加浓郁。一步步向祝桐桐走近,目光一直盯着她红润的侧脸,而一双手则快速地解着身上的衣服。
一件又一件全都丢在地上,正是夏日,脱下最后一件内里衣裳时,祝桐桐看到了他胸口的那一片湿润。
今天是自己的大喜之日,虽说要行此等闺房之事,但也不用这般猴急吧。
“娘子莫慌,我并非要对你怎样,知你怕酒,这才把沾了酒的衣裳换下。”把扑在桌子上的红布扯下披在身上,高煜霖解释道。
担心自己吃多了酒,和百官应酬的时候,大多的酒他都洒在了自己身上。为的就是保持清醒,在睡前和自己刚迎娶的大娘子说上几句体己话。
坐在床边,高煜霖也不怕祝桐桐躲避,索性一把抓住了她的手放在掌心温暖,细细摩挲,这一双做过不少家事的手,现在还细如绸缎。
“多谢娘子今日为我做的一切,河川对我而言,真的比任何金银都要珍贵。”
祝桐桐理解他的思乡之情,从小逃难出来,至今应该有数十载没有回去过。品尝着家乡的梨,哪有住在家乡更让他舒心的?
倚靠在他的肩膀上,吃了酒的身子比平日里更加炙热,稍微挪了下头,高煜霖每一次呼吸祝桐桐都会感受到,“将军既已得了封地,那我们是否该离京回乡?”
高煜霖这次战胜回来,少说也会有一段时间的太平,要是一直都呆在京城,八成要天天被皇帝挑刺,日日被贵妃陷害。
倒不如去河川躲着,距离京城越远,高煜霖也能越安全一分。
高煜霖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心里也有了想法。
这些年来,他对这位皇帝的失望越来越大,今天当着自己的面把河川赏赐给六皇子更是伤透了他的心。
他有想过要离开,只是想着祝桐桐可能不会接受背井离乡。如今她也这样说,高煜霖要离开的想法,也更加坚定了。
搂着祝桐桐的肩膀,高煜霖疼惜地在她的额前轻吻了一下:“既然娘子也这样思虑,那我过两天就请旨离开这是非之地。”
不知道是酒精作祟还是夏日真的炎热,抱着怀里的祝桐桐,高煜霖只觉得身子像是着了火一样不适。
俯视着她那一双长长的卷睫,就连心脏跳动地速度也不自觉地加快。
“娘子,”咽了咽口水,高煜霖动了一个不可言说的心思,“今天是咱们新婚之日,我记得我有说过,要补偿你的吧?”
祝桐桐:???
那一夜,住在隔壁屋的丫鬟婆子们听得清清楚楚。祝大娘子又是“握草”、又是“亚咩爹”的直到后半夜才停了口,将军房里的床板更是吱吱呀呀了一整夜。
只是不晓得,她这是说的是哪里的方言,能让将军这般有兴致。
——
六皇子婚宴上的闹剧搞得京城里沸沸扬扬,谁不把这事拿来当笑话听?
趁着处置贵妃的空档,高煜霖递交了想要前往封地的想法,再加上皇后在耳边吹了些枕头风,这才成全了高煜霖的想法。
高煜霖任职以来对皇帝的忠心,皇后都是看在眼里的。偏是皇帝被那妖妃蛊惑的心智,这次处罚也是不痛不痒,只是降为了丽妃,禁足半个月了事。
恨自己不得圣上宠爱,没有为他生个一儿半女,否则定会帮助皇帝分辨敌我,重用高煜霖这样的良将。
和高煜霖成亲第七天,本是祝桐桐回门的日子,未免在京城呆得久了夜长梦多,所以他们选择在今日离开京城。
下朝后,百官前来送别,皇后的凤驾也紧随其后,唯独这位皇帝听闻丽妃在寝宫里晕倒,早朝都不上也要风风火火地赶回后宫去。
南城门口,聚集着文武百官近二百人,听闻高煜霖将军要走,虽说不敢大肆张扬地送礼,却还是偷偷随身夹带了几张银票聊表心意。
“恭喜宿主,进账五百两。”
“恭喜宿主,进账一千二百两。”
“恭喜宿主,进账六百五十两。”
此次迁居不同于平乱参战,就算他日天下太平,高煜霖也难再与他们相见。今日一别,恐怕再见便是战乱之日,高煜霖接受皇命进京带兵了。
马车上,祝桐桐看着那些和高煜霖要好的官员,几乎每一个都把高煜霖当成了自己的家人,嘴上说着一路顺风、保重身体,眼角却挂着湿润。
大半个朝廷给高煜霖送别,可见高煜霖在朝廷里的影响力。
“咱们将军看着很有才干呢,只可惜生错了肚子、生错了年份。”旁边的眉儿正在替祝桐桐把衣服叠好,瞧了眼马车外面的高煜霖,自顾自地念叨着。
放下马车的帘子,祝桐桐凑近了些小声地打探着她的想法:“你也觉得将军有统治之才是吗?”
“大娘子恕罪,奴婢,奴婢不是要妄议主君的家事。”
祝桐桐这一句话把眉儿吓得不轻,赶紧匍匐在地上认错。自己只是一个小小的丫鬟而已,本分就是应该侍奉主君、主母,这种事情怎是她这等人能够置喙的?
但祝桐桐却不这么想,甚至还有点赞同眉儿的话。
连一个丫鬟都能够看出来高煜霖的才干,其他人甚至这些官员又怎会不知道?
只是,缺一个契机而已,一个可以让他真正发挥自己才干的契机。
“高夫人?”马车外,宫女冲着合上的门行了个礼,恭敬地问好道,“皇后娘娘有请夫人到凤驾一见,有要事与高夫人相商。”
皇后娘娘的年纪和高煜霖去世的母亲差不多大,整个后宫,也只有她眼明心亮地看重高煜霖。这时候找自己过去,应是有什么事要吩咐。
翠儿搀扶着祝桐桐从马车上下来,在伯爵府待了二十年,她还是头一次看到这样富丽堂皇的车驾。
皇后娘娘的凤驾就停在南城门不远的地方,周围有几十名锦衣卫和宫女太监守卫,只有几个贴身的宫女在凤驾外跪着。纯金的车框、镶着金丝的门帘,甚至外面悬挂的吊坠都是硕大的珍珠。
上了皇后的凤驾,虽然知道皇后是个好说话的性子,却还是会有一丝紧张。
“皇后娘娘千岁金安。”跪在皇后面前,祝桐桐规矩地行了个跪拜大礼。
皇后赶紧起身,伸手想要搀扶,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手又撤了回来。
高煜霖是为国家立下了汗马功劳,但他毕竟是臣子,以自己的身份还是不要对他的娘子太过亲昵了。
“平身吧。”
当时六皇子的婚宴上,皇后就对这位高夫人青睐有加。不仅是她投壶技艺好,更是因为她能够撞破贵妃下毒的阴谋让自己幸免于难。
这样有胆识、有能力的女子嫁于高煜霖,确实是对他今后的大业有帮助。
“叫你来呢,是想着你们马上就要离京了,有些物什还是早点交给你们为好。”扶着身边的软枕,皇后不紧不慢地说着。
高煜霖当了这么多年的将军两袖清风,这一点皇后也是知道的,这次要离开去千里之外的河川,没有银钱傍身她可放心不下。
今日出宫她备了一马车的东西,全是值钱的金银珠宝,算是自己当皇后对贤臣的一点心意。
这些东西加起来少说也价值两万两,这样一笔天降横财吓得祝桐桐身子一软,差点倒在皇后的凤驾上。
只可惜啊,这是皇后的赏赐根本不能推辞,只能打量着以后想办法把这笔银钱花掉。
长叹了一口气,皇后疲累地睁了睁眼睑,“圣上上了年纪,耳根子软,总是对那个妖妃言听计从,我是真怕哪一天他会对高将军下手,让国家失去这样一个良将。”
“您放心,将军不是软懦可欺之人,如果真是到那一步,我一定会和将军奋起反击。”
这一番话从祝桐桐嘴里说出来的时候没有丝毫犹豫,甚至一点都不顾忌皇后的面子,好像真的一言不合就会站在朝廷的对立面。
皇后倒也不恼,甚至还很欣赏她这种有话直说的性子:“远在河川,无兵无将,如何反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