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分奇异。陈啸之眉眼舒展开,仿佛胸怀里生出盎然春意。
“我还记得哦,”沈昼叶怀念道,“——那时候火箭发射升空,我爸在热浪里给我解释什么叫质点,什么叫齐奥科夫斯基公式,我们将怎么选中一个漂亮的参考系坐标轴,我们将怎么送一块沉重的铁、怎么送一个鲜活的人飞往宇宙。他解释完问我对工程感不感兴趣,我说没有。”
陈啸之饶有兴趣:“他怎么说?”
沈昼叶哈哈大笑:“他立刻给我买了个冰淇淋。”
“要不然我之前怎么这么痛苦?我爸就看不起学工程的,结果我搞的还不止是工程。”
“——是啊。”陈教授恶毒道:“你搞材料。我还专门连夜翻了你发的那几篇论文——还好你没做石墨烯,要不然我可得用眼白儿翻你。他妈的工程中的末流,不够丢人的。”
饶是沈昼叶有准备,还是憋够了气,有心杀了他。
陈啸之完全不在意沈昼叶这点小破情绪,浑不经心地揉了下鼻梁,问:“不过话说又回来了,您在七岁高龄拒绝工学的橄榄枝的原因是什么?”
嘴炮永远吵不过。沈昼叶憋闷地想了半天,闷闷地回答:
“数字不漂亮。”
工学的损耗,对数据的再处理,过强的应用性和与之相应的妥协,它是站在基础科学上的分支,永远无法成为基础科学本身。
陈啸之从后视镜里看着她,看了半晌,在炎热如火的太阳光里笑了起来。
沈昼叶头上冒出个问号,陈啸之笑着揉鼻尖儿道:“不是嘲笑你——我是觉得这个理由,太像你了。”
沈昼叶迷惑起来:“这个理由很奇怪吗?”
她又问:“只只,你是为什么不想学工学?”
车在亚利桑那州广袤大地上奔驰,陈教授开着车,微一思索道:“——我喜欢基础科学的严丝合缝、毫无死角的精确。”
沈昼叶皱起细细的眉头:“和我哪不一样了?”
“——当然不一样。”陈啸之平和地说。
沈昼叶:“……”
然后她听见陈啸之说:
“……你的原因比我更靠近本源。我穷尽一生,都比不上你。”
女孩子愣愣地看他,仿佛不理解似的。
她穿的高领毛衣柔软而温暖,头发蓬松蜷曲地披在脑后,像个流浪的小吉卜赛人,小吉卜赛人眼神清澈而明亮,闪着一种赤诚热烈的光。
哪怕是最严酷的人看到她,都不得不承认,这个人的眼神原始纯粹,乃至毫无杂质。
令银河为之动容,令四月为其驻足;
令一个男孩心甘情愿地,魂牵梦萦一生。
男孩探过座椅间隙,于炽烈的、亚利桑那的阳光和戈壁中与她接吻。
冬天北半球的夜变得很长,天将黑不黑,沈昼叶裹着棉衣探出头去,望向戈壁滩上,即将沉入山脊的夕阳。
“我们什么时候到呀?”沈昼叶趴在窗边问。
陈啸之看了下手机,估算了下道:“快了吧,大概还有一个小时,我们在金曼住一晚上。”
“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初中的时候?”
沈昼叶问得突然,陈啸之微微一愣:“你是说哪些?”
沈昼叶想了一想,道:“零八年十月左右,你住院的那几天。”
陈啸之眉峰扬起:“嗯?”
“你还不记得呀,我偷偷去看你,”沈昼叶笑了起来:“去路边小摊子给你买水果,也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总是在小摊儿上花好长时间……”
陈啸之眼睛弯弯,像月牙儿。
“……然后每次往医院去的时候,”沈昼叶头发被风吹得乱七八糟,怀念道:“也差不多是这个时间吧。”
陈啸之从后视镜里看她。
“——就这么一大抹红。”她对着天比划了一下:“中间儿一个大蛋黄往下沉,就像往番茄汤里下鸡蛋一样……然后我在公交车上拉着扶手晃晃荡荡,心里怎么都不明白,班长为什么会拼了性命去救我。”
陈啸之正要说话,沈昼叶突然道:“还有。”
陈啸之:“你说。”
沈昼叶深呼吸了一口气,终于问出了淤堵的问题:“陈啸之,你住院的那七天,是不是假的?”
“……”
沈昼叶谨慎地求证:“我还记得呢,陈啸之,你床头那时候连个吊瓶架子都没有,我去了好几次都看到护士对你翻白眼,而且你追我的时候能跑能跳的——你是不是赖在那了?”
陈啸之:“……”
开车的陈啸之面无表情:“你是不是想步行回旧金山?”
“——你又舍不得赶我下去。”女孩子理所当然地穷追猛打:“快说。你是不是赖在那不走,被护士姐姐讨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