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仿佛天生就没太大的肝火,偶尔发一次脾气,也不过浅浅露出一丝来,很快便就烟消云散,冷静下来开始思索应对眼前困境的策略。
这叫她恍惚想起个人来。
定安侯薛愈。
他们是那么相仿的两个人。
温和面庞下,皆藏着深不见底的一汪幽幽深潭水,叫人捉摸不透。
阿清心里想着许多,却没再多管一句闲事儿,把云朗脸上的伤料理好了,又吩咐人给徐颂宁准备好了晚上的汤药。
不知不觉就忙到中午,她闲坐着看院子的花草,忽而听见有人叫她一声。
“清姐姐,门房来人,说有一位周公子找你。”
周珏?
阿清算了算日子,才想起快到给六皇子删改药方的时候了,徐颂宁身边太多小鬼作祟,她倒是差点忘了这事情。她应了一声,先折身回去捏了药方,才往门边去。
周珏不吭声的时候仪态清绝,很能唬人,门房只以为他是什么大人物,都热络地跟他唠着嗑儿。
他这人也不犯浑,没硬端那仙气飘飘的架子,很接地气地跟人闲唠两句,不动声色地套了点话出来。
阿清出来的时候他和人聊得正欢,眼角瞥见人来,不动声色地含笑把话题了结了,朝人招一招手,阿清便步履轻快跟上他。
“听闻徐姑娘病了?”
他接了那药方,闲闲翻看一眼,漫不经心问出这一句,旋即挑起眼来:“这不是我要问的。”
“昨夜仿佛是做了噩梦,染了风寒,躺两天就好了,烧已经下去了,精神头也不错,只是刚喝了药,已经睡下了——侯爷让你问的?”
周珏轻轻一笑。
“徐大人来拜会,说要谢救下女儿的恩情,又说女儿偶然抱恙,才没来的,侯爷转头便问我,说不是要来找你讨药方吗,讨来了没?然后便把我打发了来。”
他说着,朝阿清眨一眨眼。
阿清了悟地点一点头:“哦,侯爷有心了,这么记挂…六皇子殿下。”
周珏哂笑:“徐姑娘惯得你,我要把这话学给侯爷听去。”
阿清没理他,又点着那药方嘱咐两句,两个人商量着删改了几味药,最后把这药方敲准了,周珏又问了两句徐颂宁状况,点着头走了。
另一头,徐颂宁再睡醒,除却两颞还隐隐作痛,说话时候偶尔咳上两声,闲坐床上已经没什么负担了,阿清回来的时候摸了把她额头,觉得还有些热,吩咐人继续煨着姜汤。
与此同时,云采已经把徐颂焕给提溜回来了。
徐颂焕打人一时爽,打完了不久便开始后怕。
她这个阿姐自从上回落水,性子便有些个变化,再没从前那么绵软了,后续的还攀上了高枝儿,耀武扬威,父亲都因此把阿娘给关起来了!
阿娘做了什么?
阿娘是她嫡母,对她有什么安排,难道不是理所应当吗?她就该好好承受着,居然还反手告了阿娘一状,这人这么小肚鸡肠,能成个什么大器,呸!
她今天一时气恼,不小心打了她那狗腿子一下,她不会……
她越想越不安,好在一上午都平静无波,心也就渐渐安定下来,正要吩咐人去叫膳,抬头看见云采皮笑肉不笑地进来:“二姑娘。”
“咔嚓——”
徐颂焕手里头的杯子摔烂了。
她到底是被娇宠着长大,这会子也没说服软,硬着头皮昂着头:“怎么了?长姐叫你来我这儿干什么?”
云采今年才十四五岁,比她高些,一张脸还带着点婴儿肥,弧度圆润,不太能凶得起来,但居高临下看过来,还是叫心里有鬼的徐颂焕狠狠一发憷。
云采平直道:“我家姑娘请您过去。”
徐颂焕撇嘴才想说不去,就见身边两个丫鬟拼命给她使眼色。
敬平侯才回京,中午晚上都有人为他接风洗尘,一时半会儿是回不来家的,郭氏又被关着“养病”,身边儿的人有力气也没法名正言顺地使出来,且,她本就理亏。
徐颂焕委屈巴巴地站起身来,捏着帕子一甩手,说起话来也还是很不客气:“晓得了!”
云采侧开半边身子,恭请她出去。
徐颂焕才到徐颂宁院子里,身边跟着的两个丫鬟就被拦下了。
“你们做什么?!”
徐颂焕吓了一跳,却猝不及防被人从后头捂住了嘴,一块黑布兜头把她视线遮去,尔后骤然收紧,叫她整个身子都往后一趔趄,眼前一下子一点光都看不见,她到底才十二三岁,一贯又外强中干,被这一番动静吓得嗷呜一嗓子哭出来,捂着她嘴的那人被这声音一震,差点儿捂不好把这人给丢出去。
“把人带进来。”
徐颂焕听见一把子陌生的声音,不是她长姐平日里温煦的音调,更粗更低沉,像是个男子的,随后身后便传来一把巨大的推力,她呜呜咽咽地往前走,猝不及防被人狠狠一顶肩膀,身子砸进个温软的床榻。
一双冰冷的手贴上她脖颈,摩挲两下,骤然发力狠狠扼住。
“阿姐,我错了!我错了,我不该打云朗,我不该!”
耳边一道讥诮冷笑,那双手掐得愈发用力了些,她着急忙慌地跟人道歉:“我不该,不该看着阿娘把六殿下引去你厢房里也不提醒你,呜呜阿娘没告诉我这事情,我就是偶然看见的,我当时没想那么多,我就是觉得…觉得你那两天对我太凶了,我就是想…想……”
她只觉得眼前不断发白,能被呼入的气息逐渐稀薄,耳边也嗡鸣作响,仿佛是真的要死了一般。
下一刻,那双手挪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