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驶出金燕角,驶上大街。
外头爆竹声声,还能听见女人的招呼和孩子的笑。
赵晋回身掀开帘幕,瞧着热闹的街。孩子们追逐打闹着,今儿街上几乎没什么车马,有个孩子奔到赵晋的车前,望住车上挂着的红毡,朝同伴嚷道:“看,新娘子!”
小孩子瞧见大红的车,就以为是新婚的轿子。几个梳总角的孩子就拍手跟着嚷起来,一路跟着车跑。
赵晋扬眉笑了,从侧旁袋子里掏出一把银锞子撒出去。——他是个族长,瞧见晚辈就得打赏,今儿特备了不少金银锞子,装在一只锦缎袋子里,沉甸甸的一堆。
行过长街,渐次静下来。鳞次栉比的店铺,都失了往日的热闹。柔儿正要撂下帘子,忽听一声极尖厉的啸声破空滑过来。跟着有什么在天边炸开,迸出绚烂的火星。
赵晋不知何时凑了过来,他指着西北方向的天空道:“你看,是焰火。”
柔儿抬眼,惊诧地望着纷纷如雨般散落的火点。跟着又一声尖哨,一条火线蹿上半空,嘭地一声,爆裂出美轮美奂的火焰花朵。
她眼底映着那夺目光色,惊喜地说不出话来。
戏文里头说,宫廷年年十五放焰火,妃子娘娘们,都会聚在一块儿看。民间焰火放得少,她在水南乡远远瞧见过一回,那焰火没这个大,也没这个亮,只是零星几个火点子,蹿不到高空就落了。
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回 瞧见花一样的火焰。
那是怎样的动人心魄的美好。
焰火易逝,佳人难得,赵晋自后撑着她身侧的车壁,他多想收紧那只臂膀,将她纤细的身子拥入怀。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明明一开始,并没这样舍不得。分开之后,反倒惦记起来。会想她曾经的好,哪怕是假的。
也许最让他放不下,就因为她是假的。
以为胜券在握,然后发现,自己根本不曾得到,不曾拥有。
他总是格外贪心,也格外喜欢挑战难度。若是……能让她死心塌地呢。若是……
她仰着头,瞧着外头璀璨的天幕,火点像闪烁的流星,那么用力的绽放,又那么快的逝去。
不知不觉,马车到了襟江边儿,丝竹管弦不停绝,船头歌女舞起袖子,唱一曲《晓妆初过》。
湖水结成冰,是一面广阔巨大的镜子,倒映着花火,倒映着船舶。
赵晋的脸,只余一寸,就要挨在她脸侧了。她若是此时转过头,他就能吻住她。——她若是回头,他一定要吻她。要吻得漫长细致,将她冷硬的铠甲一点点卸掉。要温柔坚持,不准她逃。
他发觉自己,连呼吸都变得困难。心跳,砰砰砰,砰砰砰……像是期待,又带了些微的恐惧。
这个感觉,从来不曾有。
期待一个亲密的吻,渴望一片柔嫩的唇。
“向人微露丁香颗,……引樱桃破……”连歌女这曲儿,都在引着他,朝他想着的方向去。
可是,眼前时机并不成熟,贸然乱来,只会将人推的更远。他抑着沉重的呼吸,按捺住狂热的渴望,不等她转头,就立即抽身而去。
柔儿回过头来,见赵晋正襟危坐在对面座上。
适才有一瞬她紧张起来,察觉到自己仿佛落入了一寸非常狭小的空隙当中,身子僵了一瞬,待转过头,却发觉是自己错了。
他眉眼明净一片,扬眉笑问:“好看么?”
这话十分怪异,充满了歧义。她固然知道,他问的应该是外头的焰火,而不是他。可在他问出问题的同时,她又是的的确确望的是他。
柔儿脸一热,点点头,说:“嗯。”
赵晋笑道:“宫里老太后的千秋节,放的焰火比这个盛大十倍,皇上自个儿不好意思铺张,尽起孝来不含糊,将来若是有机会,去京城前门楼下头瞧瞧。”
不等她说话,赵晋又道:“等安安大些了,带上她。说不定那时候你生意做大了,京城也有你的店呢。”
柔儿笑道:“哪会,小打小闹支应一下还勉强,混个糊口的饭钱,不像赵爷您,是真正富商巨贾。”
两人相互抬举对方,颇有几分生意场的味道。赵晋忍不住笑出来,“过奖,混得年头多,又托赖靠山庇护,也不是我自个儿本事。”
他倒难得谦虚。
柔儿再回头瞧外头,才发觉马车已驶出了浙州北门。
她惊道:“赵爷要去的地方,走过了吧?怪我,耽搁您了。”
赵晋摆摆手,好脾气地道:“喝酒打牌,整晚时间呢,怕腻,不着急。先送你吧,不然我也难放心。”
说得略有点暧昧,可不等柔儿说什么,他就又笑道:“也当我散散闷了,连着一个来月,天天送礼应酬,躲一会儿,少被那些坏蛋灌几杯酒。”
“郭子胜,你记得他吧?年前家里头给他生了个儿子,高兴得很,见着人就絮叨他儿子多漂亮可爱,可烦死人了。”
“再有徐良,你可能没印象,挺黑那个,又矮,背地里大伙儿喊他土行孙。”
柔儿忍不住笑了。
赵晋扬眉道:“你还别说,这些人里,我真算好的,每回请客是我,平事儿是我,他们叫人欺负了出头还是我。”
柔儿抿唇道:“您有能耐,担的就多些。”
赵晋笑道:“瞧瞧,连你也这么说,他们可不就这么蒙我的,哄我替他们出钱出力。可怜我一个孤家寡人,可没人疼我一疼。”
柔儿有句话,到了唇边却没敢问。
他可是有妻房的,难道卢氏太太这辈子不回来了?
可这种事实在太私人了,她这个身份,又不是他什么人,问这个做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