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回事啊?你们不能自己玩得这么开心,却扔下爸爸不管啊。”听到父亲的玩笑话,翔也打趣地回应:“叔叔,您已经喝好了吗?今天是可以敞开喝没人管的日子哦。来来,再来一杯吧!”说着还模仿起喝酒的动作。父亲跟他有来有往:“怎么啦,翔,你也要一起喝吗?”然而立刻遭到了野田妈妈的呵斥:“孩子爸!”
大家一齐大笑起来。虽然表面看来妈妈是在配合他们的玩笑,但阳子却知道她真正的心情。爸爸的酒品非常不好,所以从阳子她们记事起,爸爸就已经戒酒了。两人之间如此令人怀念的对话,又仿佛曾在何时听到过。
爸爸无聊地噘了噘嘴,最后不情不愿地抱起了吉他:“在等你们妈妈来接的这段时间里,我们来唱首歌吧。”
大家以翔为中心眺望着天窗,一起唱起了《向星星许愿》。这个时候,阳子想起了自己憧憬“幸乃”这个名字的另一个理由,那就是阳子非常喜欢“幸福”这个词。有可爱的妹妹、漂亮的妈妈、温柔的爸爸,还有最喜欢的朋友们,时时刻刻都有种被守护的感觉,非常幸福。
“十一月的时候还有流星呢,到时候大家一起去看吧。”慎一像故意说给谁听似的嘀咕了一句。而他那个投向幸乃的眼神,一定也只有阳子注意到了。
四年级第一学期结束的时候,刚进入暑假,班上有些孩子就已经要去上补习班了,不过这其中并不包括探险队的成员们。就连要参加私立中学入学考试的翔也还在一脸讥讽地说什么“现在为时尚早,眼下就应该尽情享受小学生活”的话。
按照惯例,暑假里一家人依然要外出旅行。目的地是三浦半岛,顺便也要去扫墓。不过旅行途中出了点小状况——在酒店退房的时候,姐妹两个人一模一样的泰迪熊丢了一只。
在阳子看来,她非常确信是幸乃那只丢了。昨天晚上,父亲带她去附近的便利店时,她清清楚楚地记得幸乃是非常宝贝地抱着那只布偶走的,却不记得她有把布偶带回来。
听到阳子的说法,幸乃瞪大了眼睛反驳道:“这是幸乃的!这个左手上面有块脏东西,所以是幸乃的!”
“你在瞎说什么啊,那是我不小心打翻了葡萄汁弄上去的,当时你不是也一起看到了吗?快还给我!”
“不要,我不要,你不要来抢幸乃的宝贝。姐姐是笨蛋!”
幸乃的表情中带着一种与以往不同的执着,甚至令阳子都感到胆怯。但是,妈妈送的宝贵布偶就在眼前,怎么可能轻易退缩。最后,爸爸突然插进争执不下的两人中间,并且毫不犹豫地说:“喂,阳子,你不是姐姐嘛,一个布偶而已,就让给妹妹吧。”
爸爸尖锐的目光只朝向了阳子一人。阳子实在是委屈得不行,忍不住向妈妈求助,而妈妈也的确正用责备的眼神瞪着幸乃。
啊,又是这样,阳子立刻想到。又是这样的组合:爸爸和自己,妈妈和幸乃。为什么一定要这样来区分呢?
慢慢转回视线的幸乃,这次表情突然一变,整张脸都苍白起来,她似乎在努力调整着呼吸。阳子马上明白过来这是她休克的前兆,于是再也无法多说什么。
还没来得及跟幸乃和好,暑假就结束了,她们迎来了新学期。阳子慢慢注意到,围绕在自己身边的空气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以前关系很好的同学们,现在不知为何都像是在躲着她似的。
幸乃也有着同样的感觉。偶尔一起放学回家的时候,幸乃出人意料地问:“那个,姐姐,‘后妻’是什么啊?‘陪酒女’又是什么意思啊?”
从妹妹嘴里吐出的这两个词,打得阳子措手不及。虽然她也不是很明白正确的意思,但还是感到了围绕着这两个词的可疑气息。
“你是听谁说的?”
“就是随便听到的,总觉得大家都在盯着幸乃笑呢,还说我是‘后妻’的孩子。”
“虽然不知道是谁在这么说,不过这种事无视它就好了。如果觉得不开心,就去跟小慎聊聊吧。”
“啊,对呀。嗯,就这么办吧。”
嘴上这么回答,幸乃的表情却没有放晴。那天快到家的时候,又发生了更让两个人心绪难安的事情。在平时常去玩的公园前,有几位妈妈正在闲聊家常,她们的视线不时瞟向阳子她们这边。
那些人阳子并不陌生,她们大部分都曾与自己的妈妈聊过天,其中甚至还有慎一的妈妈。大家不但互相认识,平时见了面还会亲切地打招呼呢。
幸乃不安地紧紧握住阳子的手。
“可以吗?”都已经握住了,才想起来问,然而阳子也只是沉默地点了点头。如此一来,幸乃就好像将不久前发生的事都给忘了似的,重新笑逐颜开起来。
“我还是把那只泰迪熊给姐姐吧。”
“你说‘给’是什么意思?是终于承认那只是我的了吗?”
“不是,倒不是那个意思。”
“那我就不要,直到你承认为止我都绝对不会要的。”
“但是……可是幸乃很想跟姐姐和好啊。”说着,幸乃怯怯地抬头看看阳子,终于下定了决心似的继续说:“那我们一起玩好不好?我们一起玩那只泰迪熊吧。”
幸乃说完就悄悄低下头,额头上冒出一层汗。为了不让两个人拉着的手松开,她拼命配合着阳子的步伐,胸口也因此而阵阵刺痛。
“嗯,知道了,就这么办吧。不过,你可不要忘记了啊,那本来就是我的。”
“真是的,姐姐你的脾气也太倔了。”
看着笑容满面的幸乃,阳子顿时有一种责任压身的感觉。
我一定要保护好这孩子。身后那些妈妈们的目光如针一般扎在背上,阳子却在心中暗暗起誓。
从这一天开始,投向阳子她们的冰冷视线与日俱增。特别是幸乃,她的境遇更加糟糕。好不容易与姐姐重归于好,虽然那之后两人也没有聊太多,但是放学回到家总算又能一起躺在床上玩儿了。
妈妈的样子也明显变得奇怪起来。阳子总觉得这跟她们升入新学期后所直面的问题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心情也就更加烦闷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刺眼的日照终于有所缓和,街道上的景色也逐渐轮廓清晰起来,某个日子里,阳子终于叫住了正在厨房忙碌的妈妈。
“那个,妈妈——”
小窗中照进的夕阳将整个厨房染成了红色。妈妈握着菜刀的身影矗立其中,就像是一幅画那样美,然而阳子望着她,却不由得手心冒汗。妈妈不断地切着菜,案板上的洋白菜已经碎得不能更碎,她却没有半点停下来的样子。
这是自阳子出生以来,第一次觉得妈妈看起来非常可怕。她悄无声息地转过身,一溜烟跑了出去。要去的地方只有一个。途中又看到了那些妈妈们聚在一起聊天,不过阳子选择了无视。
隧道旁的秘密基地中,翔与慎一正在爬树,两人看到阳子以后的反应却完全相反。
“喂——阳子!怎么啦,没听你说要过来呀?”翔满面笑容地挥着手,慎一则神情复杂地移开了视线。看着他们从树上下来,阳子将所有的事和盘托出。先是说了最近所有的违和感,接着又问道:“那个,后妻的孩子是什么意思?你们要是知道什么的话就告诉我吧。”
这下不只慎一显得手足无措,阳子意外地发现,就连翔也露出了严肃的神色。
“拜托了,幸乃也很痛苦的。如果你们知道什么的话,一定要告诉我。”
等了一会儿,翔终于开口回答了她,然而那并不是阳子期待的答案:“虽然我不清楚是谁说了什么,但阿姨绝对是好人,这一点我可以保证。”
“不是!我不是想听这种话!”
“可是,我知道的也只有这些而已!阿姨绝对是个好人!”
正在这时,慎一露出无力的笑容打断了两人:“那个,我……先回去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