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副官头上的帽子也早已不见了,可他依旧敬了一个毕恭毕正的军礼。随后,他一翻身,跳出了壕沟。
慕白术不知道他要做什么,茫然地看着他。下一刻,他感觉到自己被拦腰抱起,人被托了起来,他看到何副官伸手接过他,将他拖出壕沟。
慕白术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血液冲向大脑,眼前只有黄砂的土地,和何副官的军靴。地面在他眼中不断后退,他终于反应过发生了什么了。
他撑起头,倒立的天地中,冯京墨也爬出了壕沟,他站在一个土包前,胸前已经架起了重机枪,旁边堆满了子弹。而他的脚边,放着他刚刚翻找出来的那个黑色的铁匣子。
“何副官,你放我下来,我们不能留四少一个人。何副官,求求你放我下来。”慕白术倒挂着,只能发出暗哑的声音,可他很确定何副官听见了,因为他听见了何副官抽泣的声音。可是,何副官却半分停下的意思都没有。
慕白术看见冯京墨转过头,对着他动了动嘴唇,即使是天地颠倒,他也瞬间看出来,他在说。“保重,十洲。”
“冯玉颢,你混蛋——”
慕白术的脸涨得通红,他用尽一辈子的力气,吼出他从未说过的话。冯京墨听见了,对他笑了,笑得那么好看,随后便毅然决然地转回身。慕白术看见他端起枪,背脊挺得笔直,如果没有被风掀起的衣角,简直像一尊雕塑。
泪水模糊了慕白术的眼,看不清冯京墨了,他手忙脚乱地去擦,可是越擦却越看不清。他再也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他想,他那么多的第一次都给了他。第一次亲吻,第一次亲密,第一次离开宜镇,第一次踏上战场,第一次骂人,第一次爱人…那么多的第一次,为什么换不回多和他呆一会儿呢,哪怕多一分钟也好。
冯京墨,四少,玉颢,我恨你。
求你,再回头看我一眼。
还是哭了,冯京墨叹了口气。又打起精神,前方已经隐隐约约能看见苏军的军旗,他提起机枪,做好了准备。
冯京墨的眼睛又被血糊住了,看出去的景色都是红色的。可这回,他连擦血的空都没了,还差一点,再进来一点。快点啊,四少等着你们呢。
冯京墨嘴角勾起,露出一个微笑,却骤然感觉到哪里不对,他的背后传来隐约的喊叫声。他趁乱回头看了一眼,果然能看到旗帜飞扬的尖尖。呵,想前后夹攻四少?他吐出一口血水,把重机枪甩开,背靠着土坡,拎起脚边那个铁匣子。
透过弥漫的硝烟,他似乎闻到了黄土的腥味,混杂着令人作呕的血气,挑逗出杀戮的激情。冯京墨仰头望向染血的天空,一只巨大的乌鸦盘旋在上空,“呱——呱——”的叫声粗劣嘶哑,像是声带被扯裂了一般。
别急,快了,四少送你和他们一起上天。冯京墨看着血红的乌鸦,提起了一边的嘴角。
他把铁匣子抱在怀里,右手按上上面的横杆上。铁杆子冰凉的,握在他热血沸腾的手里,莫名的舒服。他的拇指摩挲几下,像是在抚摸无价的珍宝,又像是要记住此刻的手感。他闭上眼,预估着剩下的距离,默默在心里倒数,五,四…四少让你们见识见识,什么叫一网打尽,三,二…
“冯玉颢——是喜顺——停下!是喜顺——,冯玉颢!”
冯京墨一个激灵,他睁开眼,天地的尽头,一个小小的人影疯狂地向他跑来。趔趔趄趄的,摔倒了,却一刻都不迟疑,爬起来继续跑。
“喜顺——,是喜顺——”他高喊着,用尽全身的气力。
他朝他的身后望去,一片血红之中,军旗猎猎,他终于看清了,是第5旅的军旗。这一刻,军靴踏地的声音从未如此动听,冯京墨眼前一黑,滚下了壕沟。
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他只记得将引线狠狠地从引爆器上扯断,以及,那声声嘶力竭的“玉颢”。
何副官突然停下了,慕白术感觉到手里的力气一松,连忙挣扎起来。一动,便从何副官的肩头摔下来。他被摔懵了,抬头去看何副官。一路上,他拳打嘴咬,都没让何副官放慢脚步,现在,发生什么了?
他看见何副官紧皱着眉头,死死地盯着远方的一点,慕白术情不自禁地呼吸急促起来。他什么都不懂,可直觉告诉他,这一刻,一定是性命攸关的一刻。
他一眼都不敢眨的盯着何副官,仿佛他是掌握他们生杀大权的神。何副官的脸色遽然变了,他拔腿就往回跑,却重重地摔在地上,不知是因为伤重还是刚才扛着他跑了这么久,用尽了气力。
何副官挣扎着站起来,又跑,没两步,又摔在地上。
“何副官!”慕白术冲过去,扶起何副官。何副官看见他,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两只眼睛蹭地就窜出两团火。
“快,拦住四少,四少要同归于尽。是喜顺,喜顺带人打回来了,让四少停下!”
慕白术狂奔着,眼前的路已经看不清了,风在他的耳边呼呼直吹。泪眼被吹干,脸颊紧绷地疼。他已经喘不过气了,嘴大张着,却还是觉得吸进去的空气不够用。脚像灌了铅一样,沉得几乎抬不起来,可他停不下来,他不能停下。
同归于尽。
这四个字几乎要了他的命,他终于知道有四少在,他们别想冲过去这句话是这么意思了。他从一开始,打得就是这个主意。他怎么这么蠢,竟然一点都没有想到。三个人,还有一个什么用都没有的他,凭什么拦住千军万马。
而他还在傻傻给他做帮手,还沾沾自喜以为自己帮上了他的忙。冯京墨,你等我,你不许死,我回来了,你等等我!
他终于看到他了,看到他甩开机枪,看到他靠到土包上,看到他满脸鲜血,连眼珠都是红的,像从血池地狱从爬出的厉鬼,看到他手握上那个铁匣子,看到他闭上眼。
不——
“冯玉颢——是喜顺——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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