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交汇,那少女见她没有调头走开,终于鼓起勇气挪到近前。
颜珞笙与她互相见礼,还未自报家门,就听她声如蚊呐道:“我是贵妃娘娘甥女、鸿胪寺卿的女儿,敝姓聂,小字清羽。这位阿姊,你……你真好看。”
颜珞笙心里一乐,见她一副窘迫不已的模样,勉强忍住,化作一个恰到好处的微笑:“敝姓颜,家父乃是当朝右仆射。阿姊若不介意,可唤我阿音。”
她鲜少对外人透露自己的乳名,这次却破了例。
眼前的少女比记忆中的模样年轻几分,脸颊还有些圆润,虽然怯生生的,但那黑白分明的眼睛却清澈见底,犹如盈着一汪山泉。
前世,聂清羽也是这样走到她面前,温声细语地说了同样的话。
彼时颜珞笙还不曾料到,自己的命运将由此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
承业十三年,她以“顾染歌”之名,在谢贵妃的赏花宴上结识聂清羽。
满园贵女千金,聂清羽却为何偏要坐在她的身边,理由便是:“阿姊你长得这么好看,一看就是好相与的。”
得知对方身份后,颜珞笙略一权衡,接受了她的示好。
聂清羽的母亲是贵妃亲妹,她时常会被姨母召进宫,若能与她交好,别的不说,至少可以打听到不少后宫的消息。
她这厢算计得一清二楚,岂料聂清羽竟将她视作了可以交心的姊妹,三天两头约她闲聊,邀请她郊游踏青,得知她体弱多病,还特意去谢贵妃那讨来珍贵药材,送到顾府给她补身子。
熟识之后,颜珞笙发现这位聂小姐其实是个心思单纯的主,对宫里的事情也知之甚少,但鬼使神差地,她竟没有就此疏远她。
同年八月的某天,聂清羽登门造访,请她帮忙整理一份关于江左地区近百年来州郡流变的文稿。
问及理由,聂清羽支支吾吾闪烁其词,颜珞笙见她如此扭捏,便不再追问,本着投桃报李的想法,答应了她的请求。
这对颜珞笙来说算不得难事,她自小博览群书、过目不忘,尤其偏爱阅读方志游记,何况世家大族素来讲究地望,她身为颜家女儿,对此自是倒背如流。
她闭门五日,为聂清羽交上一沓精心书写的手稿。
聂清羽这才意识到此事的工作量远超自己想象,欣喜与感动溢于言表,当即知恩图报,向好姊妹坦白了自己意欲何为。
三年前,聂清羽初次入宫,为了融入那些贵女,她在不会骑马的情况下,还是硬着头皮跨上了马背。
本想做做样子就好,谁知马匹突然受惊,挣脱宫人的牵制狂奔而去。
被救下的时候她已经昏了过去,只是依稀记得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醒来之后,贵妃告诉她,救她的人是正当朝太子姜义恒。
聂清羽从此对太子倾心,之后总是逮着机会向他示好。只可惜,整整三年,她的一厢情愿没有得到任何回应,贵妃多次旁敲侧击,也总被太子婉拒。
如今,她听说太子打算重修地理志,有心帮忙却无计可施,只得出此下策。
颜珞笙听了哭笑不得,且不说修地理志工程浩大,并不是梳理一下州郡流变就好,更何况,只要太子不傻,早晚会被他识破。
聂清羽在他身旁纠缠三载,她是什么脾性、擅长什么,他多少会有所知晓。
然而几天后,宫里传来消息,竟是邀请顾小姐亲赴崇文馆,参与修书。
颜珞笙从顾振远的转述和聂清羽的道歉中拼凑出事情的经过。
不出她所料,书稿一经呈现,太子便断定这绝非出自聂小姐之手,聂清羽在心上人面前没有任何原则,如实将好姊妹供了出来,太子当即向皇帝上奏,恳请让顾小姐入宫。
女子为官,哪怕只是做个九品校书郎,也足够惊世骇俗。面对满朝哗然,太子力排众议,坚持任人唯才,他将那份书稿呈现在众人眼前,反问在场有几人能在五日内做到。
皇帝准奏后,顾振远忧心不已,他认为此举会将颜珞笙推到风口浪尖上,而且以她现在的身体状况,可能难以应付这样劳心费力的工作。
颜珞笙却不以为然,相反,她将这视作一次千载难逢的机会。
于是她领旨入宫,在崇文馆前,看到了太子亲自相迎的身影。
那日天朗气清,他着一袭玄衣立在那里,微笑对她道:“顾小姐不必自谦,你虽身居一方偏宅,心中却有三山五岳、九州四海。”
那一刻,仿佛云破日出,他的话语如同一道久违的光,霎时穿透了盘亘在她心头的厚重阴霾。
她也未曾料到,此后在崇文馆的那段时日,她将会用尽余生去珍藏。
原以为太子只是挂名监修,然而他却亲自参与其中,谈起那些史书方志、版本变迁,他似乎比她还要了如指掌。
抛却身份,她生平第一次,对一个人产生了相见恨晚的感觉。
只可惜,终究还是要形同陌路。
那些心有灵犀的默契,以及他隐藏在言行中的心意,她并非觉察不到,但却只能装聋作哑、不给予任何回应。
聂清羽心心念念想要做他的太子妃,她岂能夺人所爱,何况她身负血海深仇,铺在面前的只有入宫为妃这一条道。
后来她精心设计了一场“偶遇”,如愿被皇帝带走,在崇文馆门前与适才赶来的太子擦肩而过。
她伴在皇帝身侧,没有去看他的表情。
此生终究是负了他,惟愿他能找到一个如聂清羽那般心中只有他的女子,与她相守一生。
随后几年,太子迟迟不曾纳妃,至于聂清羽,她在一次入宫时遇到皇帝的庶弟静渊王,被他相中,讨去做了王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