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珞笙见沈皇后转醒,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地。
女孩破涕为笑,扶着母亲坐起来,将脑袋埋在了她怀中。
她停止弹奏,小心翼翼地放回月琴,理了理因为跑步和钻洞而有些凌乱的衣裙,行礼道:“臣女拜见皇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沈岫适才看清面前的少女。
十五六岁的年纪,生得明艳动人,即使鬓发散乱、额头沁着汗珠,衣裙上也沾了不知哪里来的泥土,却依旧难掩她的绝色与光彩。
出乎意料的是,她来到此地,见到自己这个所谓的皇后,竟无半分惊惶。
并非故作镇定,而是一言一行都有着与年龄不符的淡然。
“不必拜我。”沈岫莞尔,“礼仪是做给人看的,而我这里并不需要。”
颜珞笙只得起身,低声道:“是。”
女孩飞快打手势,解释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沈岫叹了口气,对颜珞笙道:“这是我女儿小惟。今早我突然昏迷不醒,她一时情急,拿了药方出去求救,刚好在玄清观遇到你。”
“她还记得之前在林中被你救过一次,如今又是你帮了她。”
“她说你能看懂最古老的青奚文,所以想让我见一见你。”
颜珞笙没想到,沈皇后对女孩的身份竟无半分遮掩。
她心思飞转,仔细体会了一下对方话中的含义,轻声道:“当日臣女并未认出公主身份,莽撞追入林中,反而导致公主遇险,臣女……”
“称她小惟便是。”沈岫不着痕迹地打断她,眼眸中浮上嘲讽,“昭阳殿里住着的那位尚且不知他有这么个女儿,又何来‘公主’一说?”
这话简直是大不敬,颜珞笙暗自惊讶于沈皇后的胆量,一时不察,与她视线相触,发现她长着一双极其好看的眼睛。
姜义恒与她生得很像,但同样的桃花眼,沈皇后是媚色天成,他却由于惯有的“生人勿进”,反而多了几分冷淡。
只有在崇文馆的那段日子,她时常能从他眼中看到此后罕见的温暖笑意。
还有昨日桃花林中,他隔着重重花树向她看来,那种与前世截然不同,没有任何掩饰与压抑,落落大方的目光。
那一刻,周围的繁花似锦都失去了颜色。
颜珞笙有些出神,直到宫人端了药碗进来,服侍沈皇后喝下。
她迅速敛起心绪,暗自叹息,也不知怎么会想到这些。
迟疑片刻,她道出了心中疑问:“娘娘抱恙在身,何不请宫里的医官前来诊治?”
沈岫用帕子按了按嘴角:“是我不让她们去请。十年前,我与姜崇各自立誓,此生永不复相见,他既信守承诺,我又何必去做食言的那个?”
“再说,”她挥手让宫人退下,“医官未必能诊治出我得了什么病。”
她岔开话题:“若我没有记错,你当是颜家的女儿。”
身份被道破,颜珞笙也没有隐瞒,点了点头,料想她是听小惟说了二月二那天发生的事之后,从宣王和瑞王处问得。
“颜公子……颜公的女儿都已经这么大了。”沈岫忆起往事,叹道,“我还记得当日益州被围,所有人都陷入绝望,只有你父亲沉着冷静,对我们说有他在,这城绝不会破,我们都能活下去。他救过我的命,没想到十多年后,他的女儿又一次救了我。”
颜珞笙听出她话音里的感激,想到父亲的谋划,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
“可惜我没有什么能拿来谢你。”沈岫道,“既然你懂月琴,不如我也为你演奏一曲。”
行家里手上阵,颜珞笙自然不会拒绝:“臣女荣幸之至。”
沈岫令小惟取了琴来,略一沉吟,抬手拨向琴弦。
乐律在刹那间腾空而起。
清澈欢快的小溪,自雪山淙淙而下,穿过茂密雨林,汇入湍急的江河,所过之处,树木繁茂、花草丛生,那是终年常开不败的盎然生机。
山间水畔,传来银铃般清脆的欢声笑语。
渐渐地,日光没入崇山峻岭,月辉笼罩大地,深蓝天幕缀着令人眼花缭乱的繁星,篝火跳动出明快的暖色。
竹楼前传来喁喁私语,不知是谁借着夜色,在向心上人倾诉情意。
火苗渐渐熄灭,林间鸟鸣也归于沉寂,万物在青山绿水中坠入梦乡。
乐声消弭,沈岫放下琴,笑道:“许久不弹,有些生疏了。”
颜珞笙摇了摇头:“娘娘技艺精妙,臣女甘拜下风。”
前世她曾一度猜想,姜崇令她习得月琴,是否有意将她雕琢成那位来自青奚的元妻,而如今,见了沈皇后本尊,听过她的琴声,方知在她面前,任何人的模仿都只能是一个次等赝品。
她究竟是怎样的存在,被困冷宫十载,至死不与姜崇相见,但却让他在多年后都不曾忘却,甚至试图从其他妃嫔身上寻找她的影子。
“小惟说,我可以送你这个。”沈岫的声音忽然响起,颜珞笙回过神来,看到她手中的银镯。
“它确实是件好东西,可惜另一只被我落在了青奚。”沈岫道,“不成对的首饰,送人自然是欠妥,但你若喜欢,也可以拿去。”
“臣女岂能夺人所好,娘娘的琴声已是最好的谢礼。”颜珞笙想了想,试探道,“不过臣女还有一事相求,恳请娘娘应允。”
沈岫示意她说下去。
“臣女自小对青奚心存向往,只是山高路远,身不能至,唯有从书籍中领略一二。但关于青奚的方志游记甚为罕见,许多疑问都难以寻到答案,今日有缘,不知可否烦请娘娘为臣女解惑?”
她心想,既然沈皇后亲自承认银镯遗失,那么她势必要去青奚一趟了。
只要自己抢先拿到镯子,父亲没了证据,颜家的危机便能随之化解。
虽然她还没有主意,该如何去往青奚,甚至进入王宫,但机会难得,不妨先向沈皇后打听一些关于青奚的事,将来到了那里,也不至于落得茫然无措。
“有人愿意与我谈家乡,我怎会拒绝?”沈岫眼底浮现出光彩,但很快化作一缕落寞,“我有很多想对你讲,只怕时间来不及。”
小惟扯了扯她的衣袖,兀自比划一番,目光满是期待。
沈岫的神色却蓦地变冷:“回头我便让人封了那洞,你不许再偷溜出去。这两次都是侥幸,你怎能保证,下回还有你阿兄和这位颜小姐替你收拾残局?你可曾想过,若是被宫里发现,我又该如何护你?还有颜小姐,她这次随你进来,你可知她冒了多大的风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