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伯没有催促,耐心等待着忠勇伯做出抉择。
不禁对颜珞笙佩服得五体投地。
此番软硬兼施,全是她的主意。
忠勇伯急于变卖田产,归根结底,是因为囊中羞涩、入不敷出,倘若以物资保障作为交换,他定会重新权衡。
竭泽而渔并非长久之策,忠勇伯虽荒唐,但也明白这个道理。
至于纪家,看似略有亏本,无形的收益却在别处。
旁人不明所以,见这笔买卖以每亩一百贯的价格成交,就连忠勇伯都败下阵来,必将有所收敛,不敢再找纪家的麻烦。
而忠勇伯只想独占好处,生怕其他人效仿,绝不会透露任何内情。
没了这群前朝旧人找茬添乱,纪家在长安的生意将会好做许多。
诚伯一边盘算着,余光不觉向颜珞笙望去。
他原以为她是厌倦了闺中生活,才突发奇想混入商队,不出几日,就会因为路途艰辛而打道回府,但近些天相处下来,他承认自己看走了眼。
她没有半分世家贵女的骄矜,学问广博,算账计数也手到擒来,对人心的洞察通透又明晰,早已超出这个年龄应有的阅历。
目之所及,是她小巧的侧脸,虽然刻意做了乔装打扮,精致秀美的轮廓却难以掩盖,依稀是他熟悉的模样。还有那处惊不变的淡然,与记忆中的湘小姐简直如出一辙。
“事已至此,老夫只能任凭你这贱商摆布。”忠勇伯冷着脸,没好气道,“今日你若拿不到地契,下一个挨打的恐怕就是老夫了。”
诚伯收敛思绪,知他已经妥协,便客气道:“不敢,是您宽宏大量,不与我这升斗小民计较。”
忠勇伯面色稍缓,转眼却又动起歪心思,试图讨价还价。
没说两句,就被颜珞笙毫不留情地打断:“忠勇伯,恕在下最近记性不好,险些忘了件事。前阵子,庆王觊觎我家老爷的田庄,唆使户部张侍郎巧取豪夺,陛下听闻后,二话不说摘了那侍郎的官帽,庆王也被处罚,至今还在禁足反省。您是聪明人,应当清楚这……”
“休得无礼。”诚伯轻斥。
颜珞笙顺从地住了口,但神色中的轻蔑分毫不减。
忠勇伯被这两人的一唱一和气得直打跌,却无计可施。
任谁胆大包天,也不敢拿皇家造谣,看来纪宏轩在今上心目中的分量举足轻重,庆王身为皇子尚且不能幸免,他又何必为了逞一时之快而自讨苦吃。
他吐出口浊气,顷刻间像是老了十岁:“罢了,如你所愿。一百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另外,你承诺给老夫的事,绝不可反悔。”
诚伯微笑:“那是自然。”
回去后,众人得知诚伯以市价购入忠勇伯的土地,都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再三确认无误,顿时欢呼雀跃,你一言我一语地夸赞诚伯足智多谋。
唯有顾兴愁眉不展:“诚伯,许是小的多虑,总觉得与忠勇伯之徒长期往来并非好事。他们习惯了作威作福、偷奸耍滑,哪有什么信义可言?”
“放心。”诚伯宽慰道,“我经商几十年,从不做亏本买卖。”
顾兴欲言又止,但见他态度坚决,只得作罢。
纪家办事效率极快,半日内备齐了钱款,从忠勇伯手中换来地契。
遗老遗少们闻风而动,急忙跑去忠勇伯府求证真伪,出来时个个面如土色,提起纪家,言辞都不免客气了很多。
当晚,诚伯向纪茂汇报完事务,一出门,便被颜珞笙拦下。
“诚伯,借一步说话。”她压低声音,将他引入隔壁厢房。
进屋坐定,颜珞笙也不兜圈子:“诚伯,外祖父有意购置田产的事,最早都有哪些人知道?”
诚伯立刻会意:“表小姐的意思是,纪家出了内鬼?”
颜珞笙以沉默给予肯定。
忠勇伯正是知道纪家急需用地,才会有恃无恐。谈生意讲究藏招,诚伯做了大半辈子商人,不可能犯如此低级的错误,消息走漏,定是有人暗中传信。
诚伯报了五六个名字,均是纪家颇有资历的老人。
没有顾兴。
但颜珞笙并未打消怀疑,平伯这差点和外祖父拜把子的“忠仆”都能阳奉阴违,更何况别人。
这其中,说不定谁已经和顾兴搭上伙,通过他与顾振远暗通款曲。
她存着些许防备,没有把洛阳那边发生的事告诉诚伯,只隐晦提醒道:“纪家与忠勇伯达成交易,双方各有所获,但某些人似乎并不开心。”
“顾兴?”诚伯皱了皱眉,“他被顾绍逐出家门,愤慨之余,对前朝遗民心怀成见,也是情理之中。而且从长远来看,忠勇伯并不吃亏,顾兴若为他做事,又怎会横加阻挠?”
“倘若顾兴效忠的另有其人呢?”颜珞笙意味不明道,自从发现平伯和顾振远联手篡改账册,她就对钱款之事变得极其敏感,“他只反对与忠勇伯府‘长期往来’,并没有说不该买这块地,如果提前泄露消息、唆使忠勇伯抬价的是他同谋,他们或许是想借此机会,在短期内转移一笔巨额款项。”
诚伯心头一震:“这……”
“我的直觉向来挺准。”颜珞笙轻声道,“您不妨顺着我说的去查,他们绝不会是第一次这么做,在此之前,可能早已暗度陈仓,在账务上动了不少手脚。”
诚伯深吸口气,许久,慨叹道:“小小姐,您和湘小姐真的很像。”
颜珞笙听出他换了称呼,微微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