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珞笙对上他的目光,不知为何,竟从他的神色中觉察到一丝戏谑。
那双黑白分明的桃花眼,仿佛清清楚楚地写着三个字:你不敢。
可一晃神又消失无踪,似乎只是她的错觉。
姜义恒平静地注视着她,等待她的决定。
颜珞笙心想,他应该不至于用这么拙劣的激将法,但鬼使神差地,那个念头挥之不去,反而在她的脑海中逐渐放大。
——她不敢。
她为什么不敢?
就像姜义恒所说,只是假扮而已。等见过木雅,这段虚假的关系就可作废,将来事情解决、回到京城,青奚发生的一切不会再有任何人提起。
前世她为了达成目的,连仇人的后宫都去得,如今她千辛万苦走到这,或许距离真相只有一步之遥,现成的路已经摆在眼前,她却要打退堂鼓吗?
她究竟在怕什么?
突如其来的眩晕打断她的思考,她深呼吸:“我并没有怕。那么往后几日,就烦请公子陪我演这场戏了。”
此话一出,她心里的犹豫不决随之尘埃落定,便不再纠缠那个问题,坐直身子拿起大氅:“我们收拾行装,尽快下山吧。”
“不急。”姜义恒攥住她的手腕,轻轻放下,“去平蒗不过两日的路程,时间很充裕,你才喝了药,最好歇一阵再走。”
颜珞笙没力气多言,点点头,由颜玖竹扶着躺回铺盖。
纪荣轻咳一声:“那个……”
他看了看颜玖竹,又看向自己旁边的座位。
颜玖竹立刻会意,从现在开始,妹妹要习惯与宣王做未婚夫妻。
这种事情不能看临场发挥,必须早做准备,避免到时候露出破绽。
他起身,仅留下姜义恒在颜珞笙身边。
颜珞笙沉默了一下,任凭姜义恒替她掖好被角,然后覆上她的手背。
她心想,演戏是她前世最擅长的绝活,她自诩演技不比任何人差。
她反握住了他的手。
有些瘦削,可以清晰感觉到手指的骨节,却并不单薄,比她的还要暖几分,掌心和指腹有层薄茧,手背上的皮肤触感极好。
能牵到这样外形漂亮、执笔弯弓无所不能的手,自己横竖也不吃亏。
颜珞笙如是想着,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帐中安静下来,沈元希在翻看书卷,白夫人写字为醒来不久的白先生解释前因后果,纪荣拍了拍诚伯,指向门外,意思是出去走走,还拉了颜玖竹一起。
姜义恒望着近在咫尺的少女。
她的呼吸平稳绵长,脸颊慢慢恢复了红润,模糊性别的妆容褪尽,不描而黛的柳眉、细瓷般的肌肤、以及嫣红柔软的樱唇悉数展露在他眼前。
一缕长发顺着她光洁的额头垂落,他本想拂开,却在即将触碰到她时停住,生怕这个轻微的动作会打扰她的安眠。
掌中的那只手柔若无骨,真实的触觉提醒他这不是一场梦境。
他知道她肯定会答应,因为她别无选择。
却没料到她竟同意得如此干脆。
她身上有太多矛盾之处,结合前世记忆,也很难解释缘由。
他回想在泸州那晚,她喝醉之后说过的话,还有方才她失魂落魄地望着他、哭到停不下来的模样,匪夷所思的猜测缓缓浮上脑海。
前世他计划得滴水不漏,自己诈死金蝉脱壳,然后接她出宫。
父亲已识破她的身份,她的复仇注定会失败,下场不外乎是一杯毒酒,他有十足的把握调换那杯酒,再偷梁换柱将她带走。
他在宫中安排了内应,就连王有德都被买通,堪称万无一失。
但如今,前世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却再无从知晓。
睡梦中的少女蹙了蹙眉,忽然侧过身,另一只手也搭在了他手上。
她像是极度缺乏安全感,双手抱着他的手,眉间才渐渐舒展。
他敛起思绪,微微一叹。
放心睡吧,他在心里道,这辈子你我再也不会分开了。
颜珞笙休息了半日,赶在天黑前回到镇子。
她依旧穿着男装,但少了容貌和身材上的伪装,掌柜一眼便认出她是女子,惊讶之情溢于言表。
“公……姑娘明日就要离去?”掌柜一边结算费用,一边问道,“原先不是还说要多住一阵,莫非小店款待不周,未能让姑娘满意?”
“不是。”颜珞笙说笑道,“我婚期将近,想了想,决定早些回家筹备。”
“那便恭喜姑娘了。”掌柜拱了拱手,转头对姜义恒道,“公子,妹妹出嫁,您心里一定很舍不得吧?”
“没有。”姜义恒笑了笑,“因为她正是要嫁给我。”
掌柜一愣,反应过来,忙道:“对不住,小的以为您几位都是姑娘的兄长。既然有缘,小的送您一罐窖酒作为贺礼吧,愿您夫妻白首同心、早生贵子。”
“多谢。”姜义恒与他结清账务,牵着颜珞笙上了楼。
颜珞笙却有些走神。
她明明已经进入角色,回来的路上没有离开“未婚夫”半步,就差直接被他抱着走了,然而落在旁人眼里,竟是“兄妹情深”。
她对自己引以为傲的演技产生了怀疑。
这不成,如果连掌柜都骗不过去,又怎能指望寨民们和木雅相信?
在她的认知中,婚姻不过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祖父母是皇帝赐婚,叔伯们娶妻只求门当户对,父母更是利益交换,二十年相敬如宾,已非常难得。
表兄和表嫂倒是两情相悦,但他们远隔千里,鸿雁传书并无参考价值,她需要学习的是如何面对面相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