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声远去,墓室里恢复安静。
姜义恒依照先前的推测,仔细检查,最终发现了暗藏在长明灯和白玉床中的玄机。
他从小涉猎广泛,前世终生未娶妻生子,更是将处理政务之外的时间都用在书籍上,掌握了五花八门的知识。对于奇门遁甲之术,他虽不敢自称行家里手,但破解这里的机关却是绰绰有余。
青奚人信奉自然神,除了山水,也会寄情于日月星辰,沈氏入乡随俗,此处机关设计与天文历法相连甚密。
硕大的夜明珠和幽暗灯火模拟出“七曜二十八宿”,白玉床当中有块形似罗盘的事物,可以左右旋转,指示“十二次”,上有两圈凹陷的轨道,分别镶嵌了一黑一白两颗珍珠,代表岁星和太岁。
似乎只要拼出某个确切的时日,就可以打开密道。
他沉吟片刻,调整“日月星辰”和罗盘的位置,一阵几不可闻的声响从白玉床下传来,但很快又归于沉寂。整座墓室岿然不动,没有任何通道显形。
他凝视眼前的罗盘,略作迟疑,重复方才步骤,换成了另一个日子。
机括再次运转,忽然,白玉床开始下陷,一条幽深无光的密道缓缓露出。
大功告成,姜义恒心中却无半分轻松或喜悦,他目光幽冷,静默半晌,伸手探入衣襟,试图找样东西扔下去测一测深浅。
然而今日为了假扮沈元希的家仆,他身上没带任何配饰,只有一颗青碧色的石头,是离开泸州第二天,颜珞笙在河滩上捡到送给他的“生辰贺礼”。
他犹豫了一下,眼看着白玉床上升,密道即将关闭,只得将它丢入其中。
石子落地,发出清脆的声音,在通道里回响,他记住了那个距离,旋即,目光被归复原位的白玉床阻隔,密道消失,“日月星辰”和罗盘也自动回到初始位置。
他若无其事地退了出去。
与此同时,王宫。
颜珞笙在黑暗中静坐许久,直到“咔嗒”一声,殿门从外面打开。
来的是名宫人,望见她,默然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颜珞笙起身,随她走出寝殿。
夜幕降临,弦月尚未升起,庭中树影幢幢,不见灯火。
到了院门口,那宫人将钥匙交还给守卫,后者看了颜珞笙一眼,示意两人尽快离去。
他们不是纪家的人。颜珞笙心想,纪家没有如此神通广大的本事,在王宫里安插眼线。
只可能是父亲的手笔。
一时间,她感到喜忧参半。父亲掌控的情报网远超她想象,二月份在望云楼给他传信的人,能够自由出入青奚王宫、北上洛阳,还知道那么重要的秘密,身份应当非同一般,另外,以沈岷对沈皇后的重视,派来看守她寝宫的绝非等闲之辈,而这些人,居然悉数听命于父亲。
但好在,他把这里渗透成了筛子,仍旧找不到那只银镯,至于密道,八成也闻所未闻。否则凭他的手段,早已捷足先登。
她怀疑镯子藏在密道通往的宫室中,若不然……就是被沈岷随身携带。
宫人领她走上来时的路,多半是要直接出宫,颜珞笙叫住她:“阿姊,请问医官署在何处?”
“你打听这个作甚?”宫人蹙了蹙眉,劝道,“天色已晚,纪公子还是尽快回去为妙。”
颜珞笙捂住肩膀,有气无力道:“让阿姊来为我开门那人,他出手不知轻重,在下这样返回,左右的人问起,在下又该如何解释?这伤是自己摔倒还是旁人击打所致,想必外面任何一个普通大夫都能轻易辨别,到时候,即使在下想为他遮掩,也无计可施。”
宫人有些为难,但又觉她言之有理,想了想,压低声音道:“随我来。”
“多谢。”颜珞笙抱了抱拳,随她去往另一个方向。
她聚精会神,将走过的路线和脑海中的地图比对,同时不动声色地打量四周,记下标志性的建筑和景物。
未几,医官署出现在眼前。
“纪公子在此稍等。”宫人小声道,“我为你取些治跌打损伤的药膏,你自行涂抹便是。”
颜珞笙应下,待她进门,顿时放轻脚步,飞快地离去。
她按照自己的猜测,踏上一条与来时相反的路,计算着步数和距离,与刚才的依次对照。
沿途遇到的宫人和卫兵屈指可数,她出示纪家的腰牌,未遭任何阻拦。
她恍然觉得,这所谓的“王宫”,还不如洛阳某些世家大族的宅邸来得豪华。
实际上,宫里住着的除了老国君的妃嫔,就只有沈岷父子,满打满算,确实用不到太多下人。
沈岷的发妻去得早,仅留下沈烨这一个儿子,他一直没有续娶,即位后也未曾纳妃,倒像是颇为长情。
颜珞笙一路游历,零零碎碎听闻了不少关于他的事,山高水远的地方,比如灵玉雪山以及平蒗那一带,人们提起他都是三缄其口、一言难尽,然而越接近王城,他的口碑反倒有所回升。
在王城百姓眼里,他的个人作风无可指摘,不喜美色,宫中生活也极为节俭,比起那些恶贯满盈、铺张浪费的纨绔,堪称清心寡欲。
他们肯定做梦也想不到,宫里捉襟见肘的真正原因是什么。
不多时,颜珞笙停下脚步。
目之所及,是一座流光溢彩的华美宫殿,论规格形制,比沈皇后曾经的寝宫还要胜出一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