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音落下,帐中鸦雀无声。
霎时,无数念头在沈岷脑海中划过。
“晓春寒”是历代青奚国君密不外传的武器,彤彤都未必知晓,他又是从哪里听说?调兵设伏之事,自己做得极其隐蔽,怎会走漏风声、传到他耳中?
更要紧的是,他既已知道一切,为何还以身涉险,甘愿自投罗网?
陈将军“刷”地拔刀,高声质问道:“国君,您怎能背信弃义?”
随着他这一句,亲卫们纷纷亮出兵刃,双方剑拔弩张,气氛已然凝固。
沈岷试图迫使自己冷静下来,心中却蹿起不祥的预感。
宣王进城后,他便发出信号下令围攻,然而两炷香的时间已过,怎么没有听到任何动静?
难道说……难道说……
他抓紧了手中的银樽,背后沁出冷汗。
这次他从王城及周边抽调大量兵力,就是为了打一个时间差,凭借暂时的人数优势,将中原的军队拦截在城外,从而顺利掳走宣王。
如果是硬碰硬的正面交锋,放在平时他定无所畏惧,可现在,王城陷于内乱,他必须及早返回主持大局,没空陪他们在这里耗。
他望了眼气势汹汹的陈将军,又看向宣王。
少年面色苍白,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安静地凝视着他,仿佛还在等候他的回答。
他的眼睛和彤彤很像,却比雪山上的湖泊还要冰冷。
十年前,彤彤被锁在地宫里,也是这样的眼神。
沈岷压下心中翻涌的烦躁与不安,深呼吸,维持着笑容道:“诸位冷静,我想,殿下定是误会了什么。我以神明的名义起誓,此番是诚心与贵国和谈,从未动过使用阴谋诡计的念头。我所有的兵力都在曲州,埋伏纯属无稽之言,投毒就更荒谬,殿下若不信,我可以亲自喝一口。”
还真是大言不惭。
颜珞笙心想,主动去拿姜义恒面前的茶壶呈给他。
却被姜义恒不着痕迹地拦住。
他轻描淡写道:“国君,我担心壶上有毒,不敢让我的人碰,您应当不会介意吧?”
沈岷:“……”
只是个下人而已,贱命一条,哪有这么金贵?
宣王的话音风平浪静,他却莫名从中听出几分讽刺的意味。
他强压心头怒火,起身道:“无妨,我自己来便是。”
颜珞笙心存戒备,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只觉他已经在爆发的边缘,但出乎意料地,他眼底暗了暗,转瞬又恢复如常。
似乎萦绕在他周遭的暴虐和戾气也在顷刻间荡然无存。
她突然嗅到一丝危险的气息。
下一刻,沈岷蓦地从袖中拔出匕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姜义恒袭来。
谁都没有想到,现场竟会陡生变故。
陈将军和亲卫们反应极快,几乎是同时飞身上前,但沈岷显然存了拼死一搏的打算,早已估测过距离,确保自己能够捷足先登。
颜珞笙觉察情况不对的瞬间,身体已做出反应,扑向近在咫尺的锋刃。
事后她回想,兴许姜义恒早就料到沈岷会对他动手。沈岷大势已去,在他看来,眼前手无缚鸡之力、任人宰割的孱弱少年是他最后的救命稻草,也是他绝地反击的唯一希望。
而姜义恒等的就是这个。众目睽睽之下,沈岷拔刀相向,此后,中原攻打青奚便是顺理成章。
她知道自己不会武功,也知道以姜义恒的身手,化解沈岷的攻势易如反掌,但千钧一发之际,她压根来不及多想,所有的动作都是出于本能。
突然,一股力道缠上她的腰间,顺势将她的身子往回一勾,旋即,便双双向后飞了出去。
姜义恒出招太快,她完全没有看清发生了什么,只是余光瞥见了他竹青色的衣袖在眼前一闪而过,那把近在咫尺的匕首就从侧旁滑开,连他和自己的一根头发丝都没能碰到。
众人大惊失色,目之所及,是那小宦官飞扑上前推开宣王,导致青奚国君的匕首刺歪,宣王下意识抬手一挡,宽大的袖子将自己和小宦官罩住,两人一同失去平衡、倒向地面。
亲卫们七手八脚地搀扶,止住了两人摔倒的趋势,陈将军提刀截下沈岷的后续进攻。
沈岷一击不中,当即退开,在卫兵们的掩护下往帐外奔去。
他内心惊惧交加,方才的场景反复回放,他只觉掌风迎面打来,虽不凌厉,却如四两拨千斤般,让他的胳膊不受控制地偏移,而宣王就像一缕捕捉不到的风,翩然脱离了他的攻击范围。
或许旁人眼中,是那小宦官身手敏捷,把宣王推向一边,刚好躲过他的袭击。可他看得清楚,小宦官分明是冲着挡刀而来,他已经准备一掌打飞他,再将匕首架在宣王的脖子上。
之后的事情匪夷所思,他脑中乱作一团,想不通究竟哪里出了问题。
卫兵护着他且战且退,逃出帐子前,他不禁看向被中原士兵们围住的宣王。
少年蹙眉按住胸口,血迹从嘴角滑落,不知是不是错觉,他的指缝间似是闪过一星金光。
沈岷一眨眼,那道光顿时消失不见,他无暇多想,飞身上马,头也不回地往城门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