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卫打起帘子,颜珞笙将赵玉成和聂海文引入帐中。
随即快步回到榻边,小心翼翼地扶姜义恒坐直身子,把靠枕垫在他背后。
赵玉成心知这是演给聂寺卿看,配合地流露出些许担忧,内心对两人佩服不已。
他听说上午在城中发生的事,大致猜到了真相,但依旧惊讶于颜小姐的勇敢。
寻常贵女置身那种环境,估计会吓得腿软,她却殊无惧意,甚至还第一时间扑过去挡刀。
也亏得宣王身手高超、临危不乱,否则动作慢个半拍,让颜小姐受伤,他只怕要追悔莫及。
他必定没想到,那瞬间,她竟会爆发出堪称极限的反应能力。
事后,陈将军和亲卫们提起,皆叹为观止、赞不绝口,纷纷感慨这小宦官忠心救主,且胆识过人,回京后势必飞黄腾达,被宣王调去身边也不无可能。
赵玉成心想,最后一句倒是没错,只要皇帝和颜家点头,两人的婚事就指日可待了。
聂海文自然也有所耳闻,但他明白这些与己无关,并未多做好奇。
简单的嘘寒问暖过后,他和赵将军汇报了安顿城中百姓以及处置俘虏的事务。
曲州人口不多,世代混杂聚居,早已不分国家归属,近些天城中戒严,平民闭门不出、人心惶惶,如今得知青奚国君蓄意挑起战争,一时间群情激愤,怒斥其居心叵测。
他们不懂政治上的弯弯绕绕,只求安稳度日,天下太平尚且不到二十载,谁都不想回到过去战火纷飞、颠沛流离的生活。
企图包围曲州的伏兵则被逐个击破,他们连日急行军,本就人困马乏,听说了王城的事,震惊之余人心浮动,化作一盘散沙。
曲州城外还爆发了短暂的交锋,而那些兵马几乎没做任何抵抗,便主动投降。不少士兵恳求能早日得到放行,去看看亲人埋骨的地宫,接他们游荡多年的魂魄归家。
至此,青奚一败涂地。
“捷报已八百里加急传回洛阳,等待陛下后续指示。”聂海文沉吟道,“依微臣之见,我军应当尽快开赴王城。眼下,青奚民怨沸腾,国君成了过街老鼠,沈氏声名一落千丈,太子年少无权,未必镇得住朝中各怀心思的老臣。敌人群龙无首、内忧外患,我等切莫错失良机。”
说罢,主动请缨道:“此去王城,少说五六日,殿下伤势未愈,不妨交给微臣和赵将军。兵贵神速,我等先借以殿下威名稳定王城局面,再驻守城中,恭候殿下驾临。”
见他言辞谨慎,生怕有抢功之嫌,姜义恒不以为意地笑了笑:“聂寺卿思虑周全,如此,便劳您再去王城走一趟。赵将军,请您带精兵护送聂寺卿与诸公,我么,就回益州静候佳音了。”
赵玉成应下:“臣等定不辱命。”
聂海文有些担忧:“殿下还是将精锐留在身边为好。青奚国君吃了败仗,现已无力回天,极可能出于记恨,暗中筹谋对殿下不利。”
“多谢聂寺卿挂怀,”姜义恒宽慰道,“您放心,我自有分寸。”
聂海文见状,明智地不再多言,交待完其余事务,起身行礼告退。
他走后,赵玉成询问地望向宣王。
姜义恒不必再装病,当着“师父”的面,肩背不觉挺直几分,将计划和盘托出:“聂寺卿所言不假,沈岷恨我入骨,必当集中残兵败将做最后一击。我们对外放出消息,聂寺卿去王城、我回益州,他刚上过一次当,八成会以为这又是我故布疑阵,因此,他将在通往王城的路上设伏。”
“我率一队亲卫跟在你们后面,待沈岷现身,赵将军,请您务必拖住他的人马。”话音顿了顿,不疾不徐道,“至于沈岷,我会为他安排一个好去处。”
赵玉成点点头:“殿下多加小心。”
“让玖竹和阿音随你们走吧。”姜义恒又道,颜珞笙怔了怔,就听他解释,“玖竹此行去王城,多少能得个功勋,而沈岷看到阿音,更会对自己的判断深信不疑,认为我就在队伍中。”
他望向颜珞笙,无奈叹息:“我是不敢再带你涉险了,我胆子也挺小,承受不起第二次惊吓。”
颜珞笙啼笑皆非。
两人分明都是胆大包天,却不约而同被对方吓成这样。
待赵玉成离开,她疑惑道:“殿下,赵将军与沈岷有何深仇大恨?”
按理说,沈岷作为一国之君,该生擒回京、听候皇帝发落。碍于过往情面,姜崇多半不会处死他,而是像前世对待沈烨那样,给他挂个爵位虚职,实则终生软禁在洛阳。
姜义恒见不得他继续活在这世上是情理之中,岂料赵将军也想早日送他归西。
“赵将军曾经有个弟弟,和他一同在我父亲身边当差。”姜义恒叹了口气,“当年我父亲迎娶阿娘,兄弟二人随他去了王城,婚礼期间,我父亲特地给手下休假,让他们到城中随意逛逛,赵将军的弟弟年纪小、好奇心重,甩开兄长独自去了一家酒肆,然后……就再也没回来。”
“赵将军寻过去时,他已经咽了气,身中数刀,浑身是血。掌柜的支支吾吾,只说有贵人喝醉酒,与他弟弟起了争执,对方的随从二话不说就冲上来打他,他们人多势众,谁都不敢上前阻拦。”
“彼时正值青奚与定南王府联姻,赵将军顾念大局,选择忍气吞声,对我父亲说,自己弟弟是失足跌落湖中溺亡。私下里,他却一直明察暗访,试图弄清凶手身份。后来我阿娘无意发现此事,再三追问,得知了前因后果,遂用自己在王城的人脉帮忙调查,发现罪魁祸首正是沈岷。”
“赵将军感激阿娘,不愿她为难,就再没提过这事,何况沈岷是青奚太子,他一个定南王府亲卫,确实拿他没辙。但杀弟之仇怎能一笔勾销?而今机会摆在眼前,他当然不会放过。”
颜珞笙听罢,不禁蹙眉:“沈岷恶贯满盈,人尽得而诛之,合该没什么好下场。”
青奚虽积重难返,但摊上这种君主,实乃国之不幸。
“今日早些歇息吧。”姜义恒揽过她的肩膀,“接下来,你我要暂且分开一阵了。”
颜珞笙捕捉到其中关键,笑道:“‘暂且’吗?我还以为,殿下会就此打发我去王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