婢女们齐刷刷地问安,一片娇声软语。
颜珞笙收回视线,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她倒不至于为几个婢女吃味,而且笃定姜义恒绝不会收,只是觉得,这刺史颇没眼色。
就算他远离京畿多年,不知宣王脾性,但五月的时候,使团在益州停留了十来天,他负责接待,也该清楚宣王不喜欢婢女伺候。
或者他明知故犯,其实有不可告人的心思。
她念及前世,眸光不觉暗了暗。
高正松的确打着如意算盘。
五月份,他为了讨好宣王,给过诸如此类的暗示,却被对方婉拒。他知道,宣王此行身负皇命,不能贪欢享乐落人口实,但今非昔比,眼下他打着侍疾的名号,对方也无需再避嫌。
经此一战,宣王声名大噪,回京之后必定前途无量,不若尽早献上忠心。
据可靠消息,这段时间,宣王身边仅有一名宦官伺候,于是他当机立断,搜罗了些姿容出众的婢女,自作主张提前送到了定南王府。
恋慕美色是人之常情,更何况,笨手笨脚的宦官哪有温香软玉的婢女体贴。
他垂首躬身,邀功似的等待褒奖,谁知却听到一阵压抑的轻咳。
高正松匆忙抬头,正要询问是否请医官过来,就见宣王放下掩在嘴边的帕子,淡漠道:“高刺史的好意我心领,但我病情未缓,静养期间不大喜欢被外人打扰,请将您的人带回吧。”
语气平静无波,没有任何恼怒或谴责的意味,高正松额头却无端沁出冷汗。
婢女们也顿时噤若寒蝉,战战兢兢跪了一地。
颜珞笙早已料到这副局面,但看着益州刺史吃瘪的模样,还是心情大好。
姜义恒不着痕迹地握了一下她的手,神色淡淡道:“这里太吵了,去听风院。”
说罢,转身离开。
颜珞笙对此处人生地不熟,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畔,悄然用余光打量四周风景。
当年先帝韬光养晦,未敢大肆修建宅邸,整座王府与富丽堂皇不搭边,但景致却赏心悦目。沿途可见茂林修竹,青砖黛瓦的屋舍若隐若现,庭院里栽种着灿若云霞的杜鹃与芙蓉,平添几分野趣。
听风院建在水上,长桥卧波,湖中芙蕖开得正盛,微风袭来,荷香隐约浮动。
这里位置僻静,八面临风,是个消夏纳凉的好居处。
定南王府虽空置许久,但常年有人打理,屋中洁净如新、纤尘不染,颜珞笙与王府侍从们忙前忙后,添上簇新的被褥和起居用品,转身望见高正松也跟了进来,忽然心生一计。
等侍从们告退,她慢吞吞地拿起一只包裹走向内室,没出几步,手一滑,包裹落地散开,她顺势将随身携带的银镯抛在四处纷飞的纸张中。
动静让姜义恒和高正松都望了过来,颜珞笙手忙脚乱地捡起镯子,连声请罪道:“奴婢蠢笨,请殿下责罚。”
“无碍。”姜义恒轻声,“收拾妥当,放在床榻上即可。”
得知他已领会她的意图,颜珞笙借由应答,掩饰掉嘴角的弧度。
她低头专心整理纸张,高正松的声音传入耳中:“下官愚见,殿下还是留些人手为妙,您喜爱清净,下官可以择两个聪明伶俐的送来,总好过这笨手笨脚的宦……”
“高刺史,此事就不劳您费心了。”姜义恒毫不留情地打断,目光掠过颜珞笙,神色柔和了些许,旋即看向高正松时,却已然恢复惯常的清冷,“我的人如何,还轮不到您置喙。”
“下官僭越。”高正松再度碰了一鼻子灰,心想,这宣王怎么总是不按常理出牌。
他不敢再多言,规规矩矩地寒暄几句,起身告辞。
出了门,方才瞥见的事物浮上脑海,他的笑容消失殆尽,面色变得凝重。
那样东西……怎会在宣王手中?
可事已至此,他定了定神,也只能铤而走险了。
碍眼的益州刺史终于离开,颜珞笙在桌边落座,解释道:“这位高刺史,可能与我父亲有暗中往来,我不确定他是否知晓镯子的事,只能姑且一探。”
随即,露出一个揶揄的笑容:“多谢殿下出言袒护。”
“怎么谢?”姜义恒一本正经地问道,眉目间的冷淡已荡然无存,眸中闪烁着星点笑意。
颜珞笙怔了怔,想起前世,她以女子之身参与修书,某些老顽固阴阳怪调,被他云淡风轻却又不容抗拒地挡下:“顾小姐是我举荐而来,诸公苛责于她,岂非质疑我的决议?”
众人见太子殿下明言相护,只得噤声。事后,她向他道谢,他也是含着几分浅笑,问道:“顾小姐打算怎么谢我?”
彼时,她不假思索地答道:“臣女承蒙殿下赏识,必将尽己所能,不负殿下信任。”
他似是微微一叹,终究什么都没说。
很久之后,她午夜梦醒,忆及这桩旧事,恍然明白了他期待的答案。
可惜他所求的,她永远无法给。
“说笑而已,竟把你为难成这样。”姜义恒的声音响起,唤回她的神思,他抬手揉了一下她的头发,“时候不早了,准备休息吧。明日得空,我们去城中走走。”
颜珞笙捉住他的手,指尖轻轻挠过他的掌心。动作微妙而暧昧,神情却认真:“殿下想要什么?凡是力所能及,我都可以给,力所不能及的……我会另寻他法。”
姜义恒止住她不安分的动作,笑了笑:“你已承诺以身相许,我还能要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