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军队占领曲州后,当即取消了封城令。
被迫在此耽搁多日的旅人和行商再度出发,与附近城镇有生意往来的居民也得以通行,青奚大败、国君落荒而逃的消息不胫而走。
各处都在议论他的去向。
沈岷强行突围,身边精锐折损过半,如今剩下的不足百人,但饶是如此,依旧十分显眼。
他怕被认出,不敢招摇过市,只能在荒无人烟的深山老林中穿行。
曲州有他的眼线,化作普通百姓出城,循着记号找来,告诉他宣王决定派聂海文等人去王城平乱、自己返回益州。
手下提议及早行动,否则等宣王离开边境、进入剑南道,再想杀他难如登天。
沈岷却陷入迟疑。
他不相信宣王甘愿将功劳拱手让人,那小子诡计多端,指不定是故意放出假话,骗他在去往益州的路上设埋伏,然后故技重施,将他抓获。
实际上,那厮已登上马车,一路畅通无阻驶向王城。
他绝不会再上当。
于是抄近路,紧赶慢赶地守在去王城的必经之地,等候他们经过。
期间探子来报,看到昨日跟随宣王的小宦官出没,彻底坐实了他的猜想。
沈岷抖了抖沾满泥土和露水、被树枝划得破烂不堪的衣服,露出阴狠的冷笑。
他突然觉得,直接毙命实属便宜那小子。
即使将他活捉过来千刀万剐,也难解自己心头之恨。
但他还是难得保持了些许冷静,知道这是最后的机会。
只要宣王身死,给他黄泉路上添个垫背的,他就别无所求。
沈岷自认为藏得天/衣无缝,成功避过了中原开道骑兵的侦察。
待漫长的队伍走来,那辆华贵的马车映入眼帘,他毫不犹豫地下达了进攻的命令。
山林中,兵戈之声四起。
赵将军对此早有准备,有条不紊地指挥士兵们列阵迎敌,盾牌层层垒叠,挡下纷飞的流矢,同时有士兵从两边包抄,准备将刺客一网打尽。
刺客们攻势受阻,眼见情况不妙,惦记国君“不惜一切代价取宣王性命”的死令,顿时豁出去,以同伴的身体作为掩护,顶着兵刃和箭雨,横冲直撞地杀向马车。
不断有刺客倒下,后继而来的踩着他们的尸体前行,忽然,一名刺客纵身跃起,用尽全身力气掷出手里的刀。
他被一柄长矛贯穿,但那刀却正中马车,扎入外壁。
颜玖竹掀开帘子,急声道:“聂寺卿,此处不宜久留,请速移驾。”
聂海文见过些世面,还算冷静,一把抄起桌上的铃铛,示意颜珞笙先走。
这种时候,颜珞笙无暇与他互相谦让,跳下马车就地一滚,钻进适时架过来的盾牌后。
聂海文紧随而至,但落地之际,车身蓦然剧烈摇晃,他失去平衡,铃铛脱手飞出。
他下意识想要去捞,却听到颜珞笙的惊叫:“聂寺卿当心!”
一道细长的黑影破空袭来,聂海文身形僵住,说时迟那时快,他被人用力撞倒,黑影不偏不倚,正中那人肩头,聂海文定目一看,竟是根羽箭。
颜珞笙捂住嘴,旋即咬上自己的指节,才将那一声“阿兄”咽了回去。
脑海中霎时一片空白。
聂海文大惊失色:“颜公子!”
颜玖竹冷静地拔出匕首,削断箭杆,连扶带扯地将聂海文从地上捞起,退至安全地带。
聂海文一现身,刺客们目瞪口呆,反应过来被骗,却已身陷包围,进退两难。
中原士兵装备齐全、武器精良,盾牌组成的铜墙铁壁让他们无计可施,只能借助同伴以命换来的时机向马车投掷武器或放箭。
然而为数不多的箭矢已消耗殆尽,近百人死伤惨重,仅剩不到十人还能勉强站立。
沈岷躲在丛林中,看到这一幕,气得七窍生烟,耳边嗡嗡作响。
身边的探子直打哆嗦,百思不得其解,他分明认出了宣王的内侍,可车上坐的为何不是宣王。
沈岷手起刀落,砍下那探子的人头,翻身上马,以最快的速度向密林深处窜去。
凛冽的风声自身后响起,一箭没入他的脊背。冲击力让他向前扑倒,视线一黑,栽落在地。
马匹受惊,转瞬飞奔不见,沈岷动弹不得,只能喘着气,听到马蹄声由远及近。
那一箭的位置异常精准,没伤及要害,却使他每次呼吸都能牵扯出剧痛。
他想到自己脖子上的刀口,巨大的恐惧袭来,身上一阵接一阵地发寒。
有人策马停在他面前,居高临下地望着他,轻笑道:“这么快就又见面了,舅父。”
另一边。
现场遍地狼藉,刺客们尸体横陈,赵将军亲自带人留下善后,令陈将军送使臣和受伤的士兵们到不远处的空地扎营。
夜幕笼罩,弦月当空。山林恢复寂静,方才的厮杀仿佛从未发生。
营地灯火通明,颜珞笙和聂海文在帐中等候良久,忽然,帘子掀起,颜玖竹只身走入。
两人一愣,聂海文连忙起身:“颜公子怎么自己来了?”
“聂寺卿不必客气,我就是个普通士兵,无需称呼什么‘公子’。”颜玖竹笑了笑,无奈道,“保护您的安全是我职责所在,一点皮肉伤而已,若劳您去探望,岂不是显得我端架子?”
他说“皮肉伤”的时候有意无意地看了颜珞笙一眼,试图让她放心。
聂海文颇为过意不去,解释了自己分神的原因,颜玖竹听罢,笑着递给他一只铃铛。
彼时它掉在地上,聂海文没来得及去捡,之后兵荒马乱地转移,只得抛诸脑后。
谁知颜玖竹居然还记得,临走前替他找了回来。
聂海文连连道谢,将铃铛仔细收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