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性情随我,骨子里向往自由,可惜时运不济,投胎在皇家也罢,还偏偏是嫡长子。如果给他选择,一辈子困在这座牢笼,直到寿终正寝,或余生仅剩十年,却能远走高飞、无拘无束地活着,他一定会毫不犹豫……”沈岫说着,抬眸望向颜珞笙,霎时怔住,“……阿音?”
眼前的少女失魂落魄,面上血色全无,肩膀轻颤,宛如风中打摆的落叶。
沈岫心思机敏,瞬间意识到什么,掌心贴上她的脸颊,柔声道:“阿音,没事的,看着我。”
她的手微凉,力度不大,却令颜珞笙抬起头,对上她温和似水的眼睛。
颜珞笙骤然从漫天风雪中醒来,视线重新聚焦,她定了定神,哑声道:“臣女失礼。”
“无妨。”沈岫落下手,问道,“木雅……她还好吗?”
颜珞笙自知无法再隐瞒,点点头:“她便是臣女方才所说,平蒗村寨里那位妙手回春的巫医。”
沈岫如释重负:“这些年,我日夜担忧,唯恐国君搜寻到她的下落,而今终于可以放心了。”
她续上之前的话题:“你既然见过木雅,想必已经得知‘一寸金’的药效。阿音,其实死亡并不可怕,比起活着忍受痛苦,神形俱灭反而是种解脱。何况,‘一寸金’给予十年宽限,对于身陷绝境的人,可谓求之不得的恩赐。”
颜珞笙见她误会自己的反应,却无从解释,只能保持沉默。
“我心里清楚,我儿对姜崇的皇位没有半分兴趣,更别说那劳什子储君,但若是庆王得手,他们兄弟绝无可能活命,他就算不图权势,也必须挺身而出保护阿弟。”沈岫叹道,眼中浮上歉疚,“我这做阿娘的身无长物,这颗‘一寸金’,是我唯一能够留给他的东西,待到他弟弟羽翼丰满,他就可以了却所有牵挂,远离深宫高墙,用十年时间,不为任何人、只为自己活一次。”
“但现在,我决定改变主意,因为他身边有了你。只要你在,他就会被这尘世绊住,舍不得离开。若说之前,他愿付出漫长余生、交换片刻自由,那么从此以后,他只想与你携手百年。”
她将瓷瓶放在桌案上,轻轻推到颜珞笙面前:“阿音,我把‘一寸金’交由你保管,但愿今生今世,我儿永远不会有用到它的那天。”
颜珞笙克制住指尖颤抖,缓慢而慎重地接过,细白手指攥紧瓷瓶,仿佛要将它嵌入骨血。
她深呼吸,嗓音略显沙哑,一字一句却似是虔诚起誓:“臣女既与殿下结为夫妻,必将无论贫贱荣华,终生不离不弃。”
“你们定会白头偕老、子孙满堂。”沈岫笑了笑,复而轻声,“阿音,我还有一事望你相助。”
颜珞笙应下:“娘娘请讲。”
沈岫直截了当道:“送小惟离开。”
颜珞笙一怔,就听她道:“你和我儿此行,多半已将陈年旧事调查得七七八八,该知道我曾服下‘一寸金’,时日已所剩无几。小惟是我拼着性命生下的孩子,我决不允许她被接进宫中,成为姜崇拉拢世家大族或与天渊和亲的工具,我恳请你能为她安排一个去处,让她得以无忧无虑地生活。”
“娘娘放心,臣女定不负所托。”颜珞笙道,犹豫了一下,“那您呢?您可曾想过离开这里?”
沈岫微笑摇头:“先前我若一走了之,姜崇就有了名正言顺的理由攻打青奚,我作为公主,怎能为一己之私,陷生民于水火?此外,谢家必借机大做文章,我儿在宫中的处境将愈发不利。我留在这,至少还挂着皇后的虚名,他们兄弟二人虽然没有母族可以依傍,但论资排辈,终究是嫡子。”
“如今青奚不复存在,我也是将死之人,往后的日子屈指可数,与其在风尘仆仆、担惊受怕中咽气,我更想亲眼看着我儿将他心爱的姑娘娶进门。”她的神色平静而知足,嗓音温和,却是不容置辩,“阿音,今日多谢你听我讲这些,午膳当已备好,走吧,切莫让他们久等。”
颜珞笙闻言,只得默然扶她起身,一并回到院中。
用罢午膳,颜珞笙与宣王、瑞王告辞离开。
出了门,姜义恺见两人没有骑马,顿时会意,主动先行一步。
两人循着来时的路进入林中,姜义恒问道:“阿音,阿娘对你说了什么?”
颜珞笙没有说话,拿出了那只青瓷瓶。
姜义恒下意识去接,她却飞快收回手,两人的指尖相擦而过。
她按捺起伏不定的心绪,露出一个清浅笑容:“这是娘娘给我的东西,我才不会交给殿下。”
说罢,她迎着他意外的目光,牵住了他停在半空的手。
方才猝然得知真相,有那么一瞬,她几乎要夺门而出,径直走到他面前,问他前世怎能忍心服下“一寸金”,陪伴她十年后决然离去,将她孤身一人留在世间。
可是,她心想,但凡另有选择,他又何至于以这种最绝望的方式,换得一程短暂相守。
前尘已矣,上辈子她与姜义恒相遇在错误的时机,就注定不会有圆满结局。
杀亲之仇不共戴天,她永不可能原谅姜崇,而顾振远是姜崇剿灭前朝余党的诱饵,他又怎会同意姜义恒迎娶“顾染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