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半下午,食客早已散尽,望云楼门庭冷落、空旷无声。
颜珞笙行至二楼,刚巧看到顾振远和顾染歌消失在长廊尽头的雅间。
“颜公与甄先生有事相商,诸位这边请。”纪荣带路,推开另一扇门。
仆从们紧随其后,放下木箱,行礼告退。
纪荣听见关门,当即打开了话匣子:“六月一别,还真发生了不少事。阿兄在王城见到我,虽有责备,但也颇佩服我的能耐,我不敢说漏殿下和阿音的行踪,就让他以为是我自己的主意。后来,沈公的手下找上门,请我派人去给殿下送一封信,阿兄才知,我竟参与了这么大的计划……当然,我没有暴露沈公的秘密,只说是他生前布局。”
“王城内乱时,许多权贵急于变卖家产逃亡,我因知晓青奚必将灭国,不惧得罪他们,建议阿兄低价收购那些奇珍异宝、再运回中原贩售,果不其然,赚了一大笔钱财。”纪荣兴高采烈道,“祖父听闻,承认先前确实小看了我,加上阿爹和阿兄好言相劝,他最终答应不再要求我做官。”
颜珞笙为表兄欢喜之余,望向一旁的箱子。
表兄正在兴头,她不好打断,又惦记里面的小惟,便神不知鬼不觉地矮下身,去扳动锁扣。
姜义恒比她快了半步,她的指尖不偏不倚地落在他的手背。
四目相对,颜珞笙勾起手指轻挠了一下,旋即若无其事地转向另一个锁扣。
姜义恒:“……”
每当这种时候,她见缝插针的本领简直无人可及。
“如今西南变天,都护府初立,凡事百废待兴,祖父决计遣人去探一探情况,或许能够发现新的商机。刚巧阿嫂生了孩子,阿兄一时半会走不开,祖父就令我随商队同行,毕竟我去过青奚,熟门熟路……”
纪荣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滔滔不绝地说着,一抬眼,冷不丁看到屋内多了个女孩,顿时忘词,半张着嘴呆在原地。
颜珞笙给小惟斟了杯水,好心提醒道:“表兄,接着说,之后发生了何事,你怎会在这里?”
纪荣回过神,结巴道:“……我与阿柳新婚,不舍分别,她考虑一宿,决定随我一同前往。她说,我写的那些信让她心痒难耐,也想亲自去看看西南之地的风景。她软磨硬泡了十几天,我又再三承诺照顾好她,她的父母才勉为其难地同意。”
“我想着顺路带阿柳经过洛阳,与你和玖竹见一面,结果刚到别庄半日,还没来得及递拜帖,平伯就对我说,颜公让我来望云楼一趟。”纪荣啧啧称奇,“我本打算给你们个惊喜,谁知道,颜公的消息竟如此灵通。”
又道:“颜公请我帮忙,送甄先生的女儿去平蒗那座村寨。这……这位姑娘又是?”
“舍妹。”姜义恒没有遮掩,“刚好她也要去平蒗,不知纪公子可愿让她与你们结伴同行?”
纪荣讶然,随即一口答应下来:“殿下信任,是在下的荣幸,在下定会尽全力护公主周全。”
“唤她沈姑娘便是。”姜义恒微微一笑,“纪公子无需担忧,我已安排护卫随行,怕她路上孤单寂寞,才希望她能和你们一道。如此,就有劳公子了。”
纪荣忙道:“殿下不必与我客气,商队中尽是男人,阿柳得甄姑娘和……沈姑娘作陪,也会非常开心。只是听颜公的意思,我们须得连夜启程,无法在此多留了。”
“我和阿兄可以去别庄见表嫂一面,待你们归来再聚。”颜珞笙笑道,尔后低声,“表兄,沈姑娘的身份切记保密。”
“我明白。”纪荣拍胸脯保证,“我发誓绝不与任何人讲。”
事情就这样定下,小惟看看姜义恒,又看看姜义恺,心中难舍难分,却忍住没有落泪。一如她昨晚钻过墙洞前,对母亲露出的笑容。
有生之年,不知是否还能重逢,她无力阻止离别,只愿将来他们想起她,会是她笑着的样子。
与此同时,顾染歌依依不舍地望着顾振远,念及外人在场,并未放纵自己泣不成声。
母亲欺骗她十五年,可终究有生养之恩,她却无法到她坟前祭拜。而此去山高路远,不知何时才能与父亲团聚,倘若那巫医治不好她的病,她便要客死异乡,甚至见不到父亲最后一面。
可她太想活下去了,哪怕仅仅千分之一的机会,她也舍不得放弃。
顾振远看出她在强忍泪意,心疼地将她拥入怀中。
顾染歌的肩膀轻轻颤抖,终于落下泪来。
许久,她才直起身,颇不好意思地垂下头,犹在不受控制地抽噎。
“时候不早了,出发吧。”顾振远温和道,顾染歌点点头,重新戴上帷帽。
顾振远拿起桌上的玉佩,揣入衣襟,略作犹豫,问道:“颜公,并非在下质疑您,但……此物为何在您手上?”
“不瞒你讲,我的人当时就在贵宅外面。”颜晟坦然道,却没有提及宣王,“他们觉察到动静,冲入院中,未能救下尊夫人,只捡到了这个。”
顿了顿,语气缓和道:“我早知尊夫人是前朝公主、且与谢家勾结,唯恐她对我女儿不利,适才暗地里布下人手保护她的安全。邈之,你应该能够理解吧。”
“自然。”顾振远的疑虑烟消云散,竟有些庆幸,若非颜家的人驻守,只怕染歌也在劫难逃。
酉时,一辆马车驶出城门,奔赴纪家别庄。
夜色降临,商队悄无声息启程,向西南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