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珞笙回到府中时,天边已泛出一抹苍蓝。
她令仆从将箱子抬到自己的院落,听闻颜夫人与顾染歌在内室休息,便进入隔壁厢房,让婢女们飞快收拾了床榻,作势要就寝,屏退所有下人。
打开木箱,小惟乖乖地抱着膝盖缩在里面,她似乎哭了一路,衣袖上大片水渍清晰可见。
看到颜珞笙,她擦了擦眼睛,打手势对她道谢。
颜珞笙为她换掉沾染泥土的衣服、用热水简单洗漱一番,携她爬上床榻。
盖被子时,小惟的衣袖滑落,露出那对银镯,是离开冷宫前,沈岫连同衣物一起打包给她。尺寸对她来说有些大,几乎可以当臂钏,她却浑不介意,视若珍宝般抱在胸前。
“睡一觉吧。”颜珞笙轻轻拍着她的身子,“睡醒了,宣王殿下和瑞王殿下会来看你。”
小惟长这么大从未熬过通宵,虽悲伤难抑,但置身温暖舒适的衾被,困倦不由分说地席卷神思。颜珞笙作陪,打消了她在陌生环境中的不安,没多久,她眼角挂着泪痕沉沉睡去。
周遭寂静,女孩的呼吸平缓悠长,颜珞笙紧绷的心弦松懈下来,也随之感到一阵疲惫。
如何处理顾振远,她相信父亲和姜义恒已有对策,但方才在沈皇后宫中,她与姜义恒心照不宣,谁也没有主动提及。仿佛皆默认大婚之日该纵情享受当下,任何无关的事务都要让道。
意识逐渐消散,她陷入睡梦。
明日谢贵妃生辰,注定不会安宁,她须得养精蓄锐,以应对一切变数。
颜珞笙心里装着事情,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醒来时,小惟犹在梦中,她轻手轻脚地下床,在枕边留了一张字条,悄无声息地推门而出。
那头,顾染歌已经转醒,颜夫人请府上的大夫来为她诊脉。
大夫眉头紧锁,半晌,迟疑道:“姑娘的症状倒像是中毒引起,但恕在下才疏学浅,未能判断是何种毒/药。”
“中……中毒?”顾染歌难以置信,“我生来患病,怎会是有人下毒?况且谁会特意害我这……”
话说一半,她突然想到什么,脸色霎时变白。
“冒昧请问,令堂是否也有相同病症?”大夫耐心解释道,“世间有不少奇毒,倘若怀孕女子不慎中招,毒素就会过给胎儿,导致孩子天生自带中毒症状。”
顾染歌沉默不言,大夫不知是否该继续追问,征询地望向颜夫人。
“有劳您了。”颜夫人道,“请您先开些药,给姑娘补一补身子吧。”
“是。”大夫应下,提着药箱离开。
颜珞笙恰在这时走入,将他们的对话听了个七七八八,她行至桌边落座,轻声道:“染歌。”
“阿音?”顾染歌如梦初醒,勉强露出笑容,“你还好吗?昨晚你迟迟未归,我担心得紧。”
“临时出了点意外,让你挂心了。”颜珞笙歉然道,见她这副心不在焉、六神无主的模样,一时犹豫要不要问她顾夫人的事,但念及她的病情不能再拖延,便试探着问,“染歌,先前你可知道令堂其实是……”
顾染歌摇头,心里五味陈杂。
她活了十五年,才知母亲竟是前朝公主,还瞒着她和父亲与声名显赫的谢家往来。如今母亲得罪谢家、招致杀身之祸,父亲去向不明,或许也身负不为人知的秘密,而她被奇毒所害、性命堪忧……思及此,她悲从中来,不由自主地红了眼眶。
颜夫人抽出锦帕,安慰地将她揽入怀里,疑惑地看向女儿。
阿音素来懂得察言观色,如此哪壶不开提哪壶,多半另有隐情。
颜珞笙叹了口气,放缓声音,小心翼翼道:“实不相瞒,我说服令尊允许我登门拜访,原是想救你和令堂的性命。你中的毒名叫‘晓春寒’,来自青奚,世上仅有一人能解,我从何而知,前因后果复杂,无法与你详谈,但我发誓未做半句欺骗。”
顿了顿:“染歌,你可愿赴青奚,请那位高人为你医治?”
她内心其实颇不确定,毕竟这辈子她和顾染歌只是初次见面,对方未必会予以信任。
却听顾染歌道:“横竖是死,如有一线生机,我自然愿意尝试。但青奚路途遥远,我束手无策,还是等见到阿爹,再请他定夺。”
“你若答应,我会设法送你前往。”颜珞笙如释重负,“至于令尊,家父当知晓他现在何处。”
“老爷今日一早就出了门,”颜夫人道,“兴许正是要去望云楼。”
顾染歌面色茫然,颜珞笙主动为她解惑道:“家父与令尊时常在南市一家名叫望云楼的食肆会面,你放心,令尊找不到你,定会寻来颜府。”
顾染歌点点头,心中愈发不是滋味。血脉相连的双亲,骤然之间仿佛都变得陌生。
颜珞笙作为“过来人”,对此感同身受,但她明白旁人的一切言语都是徒劳,解铃还须系铃人,只有顾振远能够抚平顾染歌的心结。
她又随意聊了几句其他,眼看日头渐高,暂道失陪,令婢女取些点心送来隔壁厢房。
进屋时,小惟正趴在床榻,安静地对着银镯出神。
听到脚步声,她抬起头,看颜珞笙在榻边坐下,凑过去抱住了她。
良久,小惟摇了摇她的手臂,缓慢地打出几个手势。
“青奚……”颜珞笙猜测道,“你想听我讲一讲青奚的事?”
小惟点头,坐直身子洗耳恭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