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抵达翠华苑,她搭着素月的手走进殿中,不由一怔。
屋里清冷萧索,温度比起外面竟相差无几,穆宝林奄奄一息地躺在床榻上,双目紧闭,早已不省人事,旁边简陋的摇篮中,隐约传来婴儿时断时续的啼哭。
颜珞笙心头像是针扎般,小心翼翼地将孩子抱起,轻柔地拍抚。
孩子渐渐止住哭声,在她怀里安静地合上眼睛。
宫人目瞪口呆,慌忙又要下跪谢恩,被颜珞笙制止。
她再三追问,宫人终于鼓起勇气,道出事情经过。
穆宝林本是宫婢出身,某次机缘巧合,得皇帝宠幸,受封宝林之位,但却因此成为谢贵妃眼中钉,想方设法地苛待她,不准下人们让她好过。
如今谢家获罪,谢贵妃自尽于牢中,但宫人们见风使舵惯了,也不会转而对区区一个宝林示好,至于皇帝,日理万机,兴许早已忘记宫里还有穆宝林这号人物。
真相大白,颜珞笙心中百味陈杂。
穆宝林面容憔悴,但可以看出曾经是个美人,甚至某些角度竟与沈皇后有几分神似,她偶然得宠、谢贵妃如临大敌,就全在意料之中了。
前世穆宝林亡故,姜崇给予小璇千般宠爱,十有八/九,也是因为他想起了悄无声息逝世于冷宫的沈皇后,以及那个下落不明、连存在都扑朔迷离的女儿。
医官很快赶来,与此同时,消息传到皇帝耳中。
“既然太子妃的人已经去了尚药局,让医官仔细给穆氏诊治一番便是。”皇帝不咸不淡道,“王有德,传朕旨意,封穆氏为美人,至于她那女儿……”
他看向一旁的姜义恒:“赐名璇,封号玉鸾,太子认为如何?”
“璇为美玉,天子之瑶。”姜义恒淡声答道,“小公主得陛下恩宠,定是有福之人。”
皇帝收回视线,对王有德道:“去吧。”
“其实在朕看来,‘惟’是个更好的名字。”皇帝话音平静,情绪难辨,“但朕答应过皇后,会给她自由。”
他这话说得模棱两可,姜义恒面色未改:“逝者已矣,陛下节哀顺变。”
皇帝一时无言,竟不知他说的“逝者”是先皇后,还是那个名字存在于皇后留下的笔迹中、却多年行踪不明的女孩。
末了,他微微一抬手,令太子退下。
如此折腾了一遭,待颜珞笙来到上林苑,姜义恒已等候多时。
雪色莹白,红梅似火,他立于林间,鹤氅随风而动,颇有几分遗世独立的仙人之姿。
颜珞笙行至他身畔,自然而然地与他十指相扣。
她想与他说小璇的事,但对上他的目光,顿时明白他已知晓。
也是,方才他在皇帝那边,想必听得一清二楚。
宫人远远跟着,颜珞笙压低声音:“小璇的名字和封号,是殿下的主意?”
这回没了前世的机缘,她全然未曾想到,事情竟会如此凑巧。
“是陛下。”姜义恒如实道,视线不由自主地望向某个地方。
颜珞笙循着看去,是当年关押沈皇后的宫室。而今,那里已经被夷为平地,植满花草树木,仿佛所有的一切都不曾存在过。
姜义恒低声打断她的思绪:“阿音,我突然想到一种可能,三年前,阿娘其实……”
他却没有再说下去,静默片刻:“只是猜测罢了,回头我给阿弟传封信,请他去找木雅求证。”
颜珞笙见状,也不追问,与他携手步入林中。
“殿下,”她转移话题,“明日我想请阿兄和阿嫂进宫一聚,刚巧我给女儿缝制衣服的时候遇到些难题,正需要阿嫂赐教。”
“这么笃定是女儿?”提及孩子,姜义恒神色中的冷然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好笑,“假如……我说假如,生下来发现是儿子,阿音,你会失望吗?”
颜珞笙语塞,她似乎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得知怀孕那晚,梦到曾经存在于幻想中的女儿,她以为是某种暗示,愈发坚信自己的直觉,后来听母亲说起孕育她和兄长时的种种迹象,她左右对比,怎么都觉得该是个女孩。
半晌,她支吾道:“那也只能认命了,总不能因为失望就把他丢掉。”
姜义恒不禁轻笑出声,停住脚步,为她理了理衣领:“放心,你定会如愿以偿。”
翌日,颜玖竹和聂清羽应邀来到东宫。
颜珞笙拿出手头的几件半成品请聂清羽指点,婴儿贴身的衣物须得用柔软素净的布料,但襁褓、手帕和围嘴等,她都绣了精致的纹样。
“医官推算时日,孩子出生当是四五月之交,”颜珞笙道,“牡丹、铃兰、芍药……都是那个季节盛放的花卉,我……”
说着,她忽然抽了口气,无奈地低头:“又在踢我了。”
聂清羽扑哧一笑:“阿音,你这孩子倒是天性活泼。”
“许是喜欢我的刺绣吧。”颜珞笙莞尔,碰了碰方才被踢的地方,“活泼些也好,我早想过让女儿习武,等她长大,若是愿意,就寻个师父好好教导她一番。”
“只怕到时候你和殿下都会舍不得。”聂清羽含笑道,“况且,阿音,你怎知一定是女儿?”
颜珞笙连续两日听到同样的疑问,想了想,拿出一个具有说服力的证据:“阿娘怀我时,我也是这般活泼好动。”
“有道理。”聂清羽点点头,“我这个就随公子,向来不怎么闹腾。可惜,我永远不会知道我在阿娘肚子里时是什么样了。”
颜珞笙握住她的手:“聂夫人在天之灵,见你幸福美满,定会欣慰不已。”
聂清羽笑了笑,敛去眼底稍纵即逝的怅然,将注意力转向针黹。
两人的交谈声飘至外间,颜玖竹低声道:“不知为何,舍妹对女儿竟有如此执念。”
亏得是在东宫,倘若传出去,尤其给皇帝听见,惹得龙颜大怒,妹妹怕是要摊上麻烦。
却听太子殿下悠悠道:“无妨,我也喜爱女儿。”
颜玖竹哑然失笑,他生怕太子不快,没想到两人在这方面居然志同道合。他心想,如若妹妹当真生了女儿,八成会被太子宠上天。
时光匆匆,待姜义恒收到姜义恺的回信,已是阳春三月。
信中说,木雅承认,沈皇后逃离地宫之前,曾向她讨要一颗毒药,作为万不得已的选择。
答案顷刻间水落石出,沈皇后并非突然“病故”,而是以性命为代价,自导自演了一出戏剧,利用皇帝的悔恨,为她的儿女挣得一道护身符。
姜义恒长久凝视弟弟的字迹,直到颜珞笙忍不住出声,担忧地唤回他的神思,他才将信纸凑到灯烛边,烧成灰烬。
“没事。”他揽过她的肩膀,轻声道,“阿娘希望我们好好活着,我自然不会辜负她的牺牲。”
颜珞笙心下稍安,复而迟疑道:“陛下那边……”
“阿娘要他永远活在愧疚中,我怎能拆她的台?”姜义恒的语气平淡无波,顿了顿,宽慰道,“阿音,不必担心,我从未恨过他,因为他不值得我耗费任何感情。相反,我时常以他为戒,提醒自己切莫走上同样的路,也绝不让你和孩子步阿娘以及我兄妹三人的后尘。”
他的掌心轻柔地落在她高高隆起的腹部,突然,有什么微微一顶,似乎听到了他的立誓。
姜义恒不觉一笑,郑重其事道:“我保证。”
不知是说给自己还是颜珞笙,亦或尚未出世的孩子。
三月末,聂清羽诞下一个男孩,取名濬哲。
颜珞笙专程出宫,去往颜府,亲自抱了抱她的小侄儿。
濬哲是个文静的性子,与颜玖竹小时候如出一辙,颜晟喜不自胜,心心念念他能从小勤学苦读,重拾颜家书香门第的荣光。
颜珞笙眼见自己的判断应验,也颇为欣喜,照此说来,她的多半是女儿没错了。
一个月后,东宫的第一个孩子如期降生。
颜珞笙朦胧中听到清脆的啼哭,强打精神没有睡去,紧接着便是稳婆的声音:“恭喜太子殿下,恭喜太子妃娘娘,是位小皇孙!”
她耳边嗡嗡作响,脑子昏昏沉沉,一时分辨不出是否自己听错,但很快,姜义恒接过洗净裹好的婴儿,小心地放在她枕边:“阿音,我们的孩子。”
颜珞笙抬手触到襁褓,却已抽不出多余的力气,姜义恒握住她的手,微微一叹,低声安慰道:“女儿……以后还有机会。”
“以后?”颜珞笙怔怔地重复,好不容易回过味来,难以置信地侧头望向身旁的孩子。
她本就又痛又累,此时满心期待落空,莫大的委屈席卷而过,眼圈一红,竟簌簌落下泪来。
姜义恒连忙示意宫人抱走孩子,俯身轻手轻脚地拥住她,岔开话题道:“阿音,辛苦了,先睡一觉吧,我在这陪你。”
稳婆和医官们见太子妃生产全程坚强勇敢、一声不吭,如今却默然垂泪,只当她是喜极而泣,便纷纷出言劝慰。
“娘娘莫哭,大喜的日子,该笑一笑才是。”
“太子妃娘娘生下皇长孙,可谓一件功勋,陛下那里定有丰厚赏赐。”
“小皇孙长得这般俊俏,简直是集合了殿下与娘娘的所有长处。”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由衷道贺,然而谁都没想到,方才只是无声落泪的太子妃突然抱住太子,当着他们的面,不顾仪态地哭出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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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小姐:说好的女儿呢qaq那谁你是不是不行?
特殊时期情绪比较敏感,哭什么,理解一下hhhh虽然小棉袄变成了钢丝球,但颜小姐还是爱孩子的哈哈哈哈哈哈(作者发出不厚道的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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