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梦泽内一声巨响,彦佑被吓了一跳,正想进去,就听到簌离传音:“无事,你守好门,暂且不要让其他人进来。”
而洞府之内,郁烈轻描淡写地化解了簌离的一击,不动如山地立在原地。
“洞庭君放心,我与天界并非一路,此次前来,也不为兴师问罪。”
簌离看着他,仍没有放下戒备警惕,口中道:“那不知仙君前来所为何事?”
郁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吐出两个字:
“润玉。”
“这与夜神殿下何干?”
“洞庭君在我面前,就不须如此掩饰了吧。”郁烈向来不喜欢拐弯抹角的说话方式,因此单刀直入,“今日我来,就是想请洞庭君听我一言。”
“……请讲。”
“既然洞庭君对润玉还有母子之情,今日又缘何避不相认?润玉年幼时被天后带走,抹去了他幼时的记忆,实非他之过错,洞庭君既已将手伸进了天界,为何从不与他只言片语,从不让他知晓他并非孤身一人,依然有生母尚在人间?”郁烈语调平稳,“当然,我知道洞庭君大抵出自一番爱子之心,不欲让他知道种种前缘纠葛。但如今润玉已知真情,洞庭君依旧避而不见,难道就不会伤了他一片赤诚之心吗?今日我来之前,他还对我说,是他的错,是他当初离开了母亲,他总是把所有的过错都揽在自己身上,您就不——”
“不,不要说了……”簌离打断了他的话,踉跄后退,神色痛苦,“我何尝不知,我何尝不知啊……可是你又知道什么,我不能与他相认,他平平安安长到现在,没有我,他依旧可以好好地活着。他是应该翱翔九天的龙,我又怎么忍心再把他拖进复仇的地狱……”
“您怎么知道,没有了您,他依然可以好好的活着?”郁烈上前一步,“凡人有句话,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在。他已非当年稚儿,也没有人可以再抹去他的记忆,难道您就要让他再承受一次丧母之痛?”
“我别无善法,只有这样、只能这样……”簌离平静了一下心绪,半侧了脸掩去面上的神色,“我不能与他相认。这样即使事败,即使有惩罚,我一人承担。”
“您不与他相认,难道就能让他撇清关系?这么多年,您一直在密谋对付天后,天后岂会毫无察觉?一旦她知晓你是当年旧人,无需证据确凿,她已经可定润玉死罪!您如今,是要用您自己、您的手下、您的儿子,用洞庭湖所有生灵,来赌一个不可预知的未来吗?”
簌离浑身一抖。
她何尝不知,一旦事情败露,便是无可挽回的死局。
“灭族之仇,岂可忘却。”她说,“我不会失败的,只要除掉天后,只要杀了火神,鲤儿自然就能坐上那个位子,这是我能为他做的最后一点事情。”
“但他真的想要那个位子吗?”郁烈反问。
“您成功了,给他一个他并不想要的天帝之位;您失败了,便拉他一同陪葬……这场赌博,无论结果如何,对他而言,都是输。您为什么不能见见他,听听他想要的到底是什么,或许他想要的,不过是一个母亲。”
郁烈慨然叹道:“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但有的时候孩子想要的,不过是眼前的一点东西罢了。我自幼丧母,而今回忆母亲形貌,都已经模糊不能辨清。如今我有地位显赫,财富无数又如何?不过徒增寂寥而已。”
这话说得他自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若非必要,他实在不想在人前做出一副与傅紫云母子情深的样子来。想来若傅紫云还在世,听到他这番话也会恶心上几个来回。
但簌离并不知道,她听着郁烈的“真诚感慨”,心中大恸,怔怔倚在石壁上不作言语。
郁烈不着痕迹地摸了摸自己的胳膊,又道:“您想报灭族之仇,这无可置喙。但退一万步讲,您也不该亲身涉险,若有万一,让润玉如何自处?”
簌离苦笑道:“荼姚灭我龙鱼一族,只剩下我苟活至今,这份仇恨,哪里还能假手他人?如今鸟族势大,这世间,还有什么人敢撄其锋?”
郁烈道:“我。”
郁烈说得干脆,簌离却有些怀疑自己听错,下意识地问道:“什么?”
郁烈神色平静,“我可以。这些事情,您不愿让润玉知晓,我可以替他做。”
簌离又惊又疑,“你到底是何人?”
郁烈抬手递出一物,簌离接到掌中,凝神细看,却是一方腰牌。那腰牌看着像是白玉制成,但拿到手中才可察觉其非金非玉,透着一股刺人骨髓的寒凉。
腰牌上刻着四字云篆:
冥府括苍。
“括苍鬼君?!”
簌离虽然隐于洞庭湖底,但对外界之事并非两耳不闻。弑杀生父、屠戮同族,以一人之身在冥界掀起滔天血浪,如此狠辣绝情的人物,怎么会——
怎么会出现在鲤儿身边?!
郁烈道:“我和润玉不一样。我早已手染鲜血,从不在意名声。那些所有的阴诡、算计、仇恨、杀戮,我可以替他背负。”
簌离一时间心中千头万绪,却理不出一个线头。突然,脑海中一点灵光,让她脱口而出:“你和鲤儿,究竟是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
这个问题并不难回答。
他和润玉虽然认识的时间不长,但彼此已为知交好友。
但不知为何,此刻听到簌离这么问,郁烈竟一下怔住了,已经到了嘴边的“好友”两个字,竟是无论如何也吐不出来。
所弃为何?汤汤之水。所执为何?渡水之舟。
弃兮执兮,汝所愿兮?留兮去兮,明汝心兮?
郁烈突然明白,衣金娜给出的谶言,并非只关系到润玉、旭凤和锦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