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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子(1 / 2)

打开的门扇迎进了日光,也迎进了轻风。

风和着光在空中起舞,在地面上投下轻微的、晃动的淡影。

站着的人和坐着的人隔着十几步的距离对望,空气一时静默无声。

“你将我送来此处,”最终是太微打破了沉默,“就半点不曾担心?”

润玉道:“担心何事?”

太微道:“最起码,我在天界经营近万年,也并非全无根基。”

润玉笑了一下,“您要说这个,那我还真的不曾担心。人们常说同气相求,昔日您门下的仙人,不是最会见风使舵、明哲保身么。”

“那么,你就不担心我有朝一日飞升上界?”

润玉平和道:“我在渡劫期的时候,您在入微巅峰;我在入微期的时候,您在入微巅峰;如今我在化神中期,您依然在入微巅峰——所以您看,这并不是一个值得忧虑的问题。上灵洲灵气充沛、环境宜人,父亲大可在此安心修炼,孩儿等着您飞升上界的好消息。”

太微噎了一下。他沉默片刻,才道:“我这一生,自诩看透人心、善于制衡,却只在你的身上看走了眼。到现在,我竟不知自己究竟是从未看清你,还是从未看透你。”

润玉不急不缓地上前了几步。两人之间的距离随着他的动作缩短,到还有五六步之时,他顿住脚,十分平静地开口道:“或许是您从未看过我吧。”

闻听此言,太微不由自主地将目光投向眼前负手而立的青年。

他身着一身银龙衮服,身姿挺拔、气势迫人;面容还是熟悉的面容,眉目轮廓却更显冷冽。

太微又下意识地浏览过自己的记忆。

他记忆中那个温和恭顺的影子与眼前的青年判若两人。

是他真的未看清过、未看透过,还是如对方所说,他从未看过呢?

他发现自己竟回答不出。

记忆之中那寥寥无几的父子共处的片段,其实不过是他眼中的世界罢了。

“你与之前的确是截然不同了。”许久之后,他这么说,“所以,你或许也猜到今日我为何要叫你来了。”

“猜到一二。”青年回答他。但脸上并无好奇、不解的神色,显然猜到的不止一二。

太微自座椅中站起,踱了几步,道:“你与括苍君成婚这一步,走得实在太险。便是你想要拉拢冥界势力,也不应该挑选这样一个不易掌控的人物。”

润玉看着太微。

“您是这样想的吗?”他说。

“不知废天后听到您的这番言语,会是怎样的心情?”

太微却笑了。

“你以为,她真的爱的是我吗?”

“若说人心有十分,她对我的爱,不过三分。”

“当年,她谋害梓芬,是全然出于嫉妒,还是出于地位被挑战的恐惧?这许多年来,她对你的算计和针对,是因为你非她所出,还是因为当初她将你带上天界记到自己名下,从此只要你在一日,旭凤就做不得名正言顺的嫡长子?”

“这世间,权力、地位,是最甘美的毒药,一旦沾染,便再做不回从前的自己。帝台之上,始终是尊贵而孤独,只因帝王不能对任何人交付真心。我曾对你说,身为上神,不滞于物、不乱于情,这些话,字字句句都是过来人的劝诫。”

“而今,你坐上这个位子,应当也明白了这风光背后的风险。对于你的枕边人,你真的能够全然信任吗?当他的权力威胁到你的时候,你真的能够安然无虑吗?”

润玉没有说话。

他能够听出太微方才所言并不是虚隐诓瞒,却也正是因此,他发觉自己没有了开口的欲望。

他看着眼前这个自己曾经尊敬濡慕、以为永远不可逾越的人,终于无比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和对方是如此地相似,却又如此地不同。

他们都通过武力登上帝位,都有超出寻常的心机手腕,但他终究做不到猜疑一切,亦无法这般冷静地将情感作为制衡的筹码。

而太微却将对方的沉默认为是对自己的肯定,所以继续道:“为今之计,你只有先稳住他。如今天界初定,各方势力背后必有动作,帝王要爱惜羽毛、维护名声,杀一儆百之举不适合由你亲自动手,便可以交由他来处理。待到朝野安宁,便引入其他势力与他制衡,但这种事,也不宜操之过急,其中的度要自己把握。”

但他说完,却看到对面的青年摇了摇头。

“你——”太微这才发现,在谈到枕边人的时候,对方的眼里并没有疑虑和猜忌,反而盛满了一种令他觉得熟悉、又令他觉得陌生的感情:他模模糊糊地记起,在很多很多年前,似乎也有人用这种眼神看过自己。

“或许您认为您说的是对的,但我并不这么认为。”润玉说。

“我不会走上和您一样的路,而他,也不会成为第二个荼姚。”

太微一时无言。他理应觉得恼怒,然而心中莫名翻涌上来的却是突如其来、无法名状的疲惫。

但他并不想承认自己的失败,只是道:“等他的实力超过你的时候,你就不会这样想了。”

润玉却露出了自进入殿中以来的第一个真心的笑容。

他说:“我不害怕他有力量,我只会怕他没有足够的势力保护自己。”

上清别院的门再次打开,守卫的天兵躬身行礼,恭敬地目送他们的陛下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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