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清欢刚接收记忆,脑瓜子还嗡嗡的呢。被廖可心尖利的声音吵得不耐烦,一巴掌盖在她脸上,将她推到一边去,语气淡淡的。
“我再推你一遍,边上去,别挡路。”
然后拿起放在一旁的刷牙缸子和一块破旧的毛巾,迈着沉重的步伐往外走。
不顾后面难听的叫骂声,廖清欢板着一张脸小心的穿过狭小的走廊,这走廊各个门口都用简易石头块垒着灶台,墙壁上被熏得乌黑,还布满了各种油渍,整条走廊都脏污不堪。原身的家门口也有个同样的灶台,走廊就是厨房,是各家各户做饭的地方。
她对这些脏污视而不见,只是循着记忆找到洗浴间,在刷牙的时候她顺便理了理那些杂乱的记忆。
原身的妈妈在生下她没多久就死了,过了几年,原身的爸爸就另娶了老婆,叫钱大嘴。钱大嘴因为嘴巴大,长得不好看,二十五六岁才被介绍给原身的爸爸廖向国。这钱大嘴对原身不好,轻则骂重则打,拿竹条子抽原身都是很正常的。反正不是自己亲身的女儿,怎么打也不心疼。
刚刚那个跟跳蚤一样的女孩子,是原身的妹妹廖可心,同父异母的关系。她还有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叫廖金宝。
有什么样的妈就有什么样的孩子,廖可心廖金宝见惯了钱大嘴抽打原身的场面,对她自然也不会当成什么姐姐来对待,而是像使唤佣人一样呼来喝去。
至于廖可心威胁把她关起来,则是因为原身小时候被钱大嘴关过三天三夜,起因是原身做饭不够及时,那三天原身被关在小柜子里,不给吃不给喝,无论原身怎么呼喊,钱大嘴都没打开柜子,给原身留下了极大的心理阴影。从那以后,原身就怕极了钱大嘴。廖可心拿这种事来威胁她,就是笃定了她会害怕。
这段记忆很痛苦,廖清欢的脑袋里又抽紧了似的犯疼。
等她再回来的时候,廖可心已经不知道去哪了。她的房门没锁,里面自然被廖可心翻得乱七八糟,被子里的塞破烂衣服都被翻了出来。好在原身根本就没什么东西,所以廖可心也没翻出什么来。
廖清欢把东西都收拾好,穿着一件肥大的灰袍上衣,一条宽宽的灰裤子,再穿上原主唯一一双布鞋,就直接出了门。
……
在记忆里,原主是有工作的,在一家国营饭店里做三等厨师。
让她感到奇怪的是,四十年后的今天,饭店都不是私人的而是国营的。准确来说,现在所有有关生意方面的东西,全都是国家的。私人做生意,是投机倒把会被抓起来批~斗的。
原身记忆里有批斗的场景,廖清欢很坚定的杜绝了自己做生意的可能性,她还是要命的。好就好在,原主这个工作还不错,是她擅长的部分,也是一份在这个年代还挺牢靠的铁饭碗。
饭店和家有点距离,得走个二十多分钟。不过这个年代没有黄包车,廖清欢只能靠双脚走过去。
一路上廖清欢眼神都很好奇,可好奇过后就是失望,曾经的海城十里洋场,街道上走的都是穿着洋装旗袍,烫着卷发撑着洋伞的时髦女郎,路上有叮叮作响的电车,街边挂着各式各样的广告牌,举着香粉的旗袍女郎,摆着妖娆姿势的百乐门的舞女,处处都透着精致慵懒还带着几分放浪形骸的味道。
而现在,路边墙上写满了各种语录,行人都穿着灰蓝色的褂子,面容严肃。每个人都隔着一点距离,像是生怕跟别人接触。偶尔有一对年轻人高喊着口号走过,明明是很精神的画面,可廖清欢却觉得压抑,压抑得有些沉重。
快走到的时候,她喘着气扶着墙边停了下来,不是她娇气,而是这具身体太胖了。这个年代大多数人都吃不饱饭,原主却长了一身蛮肉。又不是很高,矮胖矮胖的,因为老是弓着身体缩着脖子,气质阴郁,特别不招人喜欢。
“笨猪、胖猪、死胖子,哈哈哈哈哈哈。”
旁边有滚着铁轮的小孩跑过,也不知道跟谁学的,还回头冲廖清欢做了个鬼脸。
廖清欢拿袖口擦擦脸颊的汗,听到那小孩后面还跟着一个拖着清鼻涕的女孩。
“猪,猪猪肉可好吃了……这个婶婶不好吃。”
这童真般的嘲讽听得廖清欢眼角直抽抽,说得没错,猪肉确实挺好吃的,尤其是拿乐酒坊的杏子酒炖五花肉,加点干橙皮再放点山楂腐乳汁和黄冰糖,一起炖上那么一个小时,一块块酱红色的五花肉皮软肉烂,酒香浓郁……
还有糟香馥郁肥而不腻的糟腌猪肉,风味别致肉酥醇香的焖扎肉,越想廖清欢脚步越沉重。
她低头看了眼自己都看不脚的肚子,很惆怅的叹了口气。
曾经的自己要身段有身段,要样貌有样貌。穿上旗袍是风情,穿上洋装是优雅。到她家饭馆吃饭的客人哪个不说她是海城最美老板娘啊!
现在也不是没身段,就是这身段过分膨胀了。
叹过气的廖清欢继续往和平饭店走去,只是越接近,她面色就越发的古怪。
原主以前都是低着头走路,对周围环境的都没仔细看过,所以原主关于饭店的记忆是很模糊的。廖清欢自然也不知清楚这和平饭店周围的环境,只知道个具体位置。
等踩在熟悉的石板上,看着旁边那更加熟悉的房屋风格,她古怪的面色一收,甚至加快了脚步小跑了起来,看见那个熟悉到骨子里的店面时,扶着外墙喘气的廖清欢眼眶一热,露出又哭又笑的表情。
这不是……她家的祖传饭馆吗?
第2章
廖清欢家里世世代代都是做厨子的,据说家里有个长辈,就是因为做菜好吃,被皇帝看中了,招进宫成了颇为受宠的妃子。
这都是廖清欢听她爷爷说的,是不是真的她不大清楚。不过他们家的规矩就是一定要教孩子学厨艺,不管爱不爱,反正都得学会。成了家以后是开饭店饭馆,还是做别的营生,全看自己选择。
而这个祖传的酒楼,则是从每一辈的孩子中挑选一位手艺最好的经营。
她爷爷接手了饭馆后也没别的亲戚了,又只生了她爸一个儿子,她爸也只生了她一个女儿。所以这传承,就变成单脉相传。
他们家祖传的酒楼就一间,前面是两层小楼,后面有个大院子,还有几间屋将院子围起来,跟海城各种洋房建筑不一样,是很老派的建筑。
他们家的小楼是很早以前就留下来的。经历了百年的风风雨雨,隔几年都得找老匠人仔细修缮。
一开始廖清欢就没想过自家的酒楼能在战火中留下来,那么老的建筑,又过去了四十年。若没有仔细的养护,不是塌了就是没了。所以再看到熟悉的酒楼时,她才那么惊讶。
现在这小楼重新修葺过,除了保留下完整的外观,外墙都刷成了白色,墙上还有红色的方正大字,为人民服务。挂在门头的招牌也没了,变成了和平饭店几个,再往上还有一颗红艳艳的五角星。
廖清欢站在门外,深情款款的看着小楼,还没等她心情平复下来,敞开的大门口来了个穿白大褂编着麻花辫的小姑娘。
“廖清欢,你干啥呢?好歹也是咱这唯一的厨子,来这么晚还不赶紧去厨房做事,站门口发什么愣?本来店里就没生意,还这么懒,你要不想干就赶紧走,省得在这碍眼。”
小姑娘脸颊偏瘦,看着廖清欢的眼神很是嫌恶,说话的态度也非常刻薄。
廖清欢沉下脸,这是和平饭店的一位服务员,叫罗翠芳,跟原主同一个时间进饭店的,对方一直对原主抱有恶意,冷嘲热讽是家常便饭。原主虽然是三等厨师,却因为体型还有性格等原因,非常不讨人喜欢,确实是很没有地位的。
一般饭店会配有饭店经理,一等厨师二等厨师三等厨师还有配菜工服务员等,和平饭店原来也有这些,甚至以前的生意还挺不错的。但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饭店的经理因为没带红宝书,被抓到后批罪该万死,直接革职了。一等厨师跟一服务员搞破鞋,也被抓起来了。二等厨师好死不死的帮人藏了点东西,被揪出来后直接下放了。后来也有些什么厨师经理被安排过来,都以各种乱七八糟的理由被革职被下放。久而久之,和平饭店没人敢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