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他干脆也不睡了,拿了两卷书,在灯下读了一宿,天明时才迷迷糊糊睡了半个多时辰。
今日白日先赶去参加朝会,而后又往城外的羽林卫军营中操练,午后往各处城门巡防。
熬了近两日,又四处奔波,哪里能不疲惫?
大长公主打量他,道:“公事上一丝不苟是应当的,我也不心疼你。只不知你什么时候能松个口,娶个媳妇回来,让你媳妇心疼你。”
这话大长公主说过不止一次,裴济应对自如:“母亲,成家之事不急,大丈夫当先建功立业。”
大长公主也不过随口一提,未指望说动他。
只是裴家另外几房与他年纪相仿的几位小郎君娶妻的娶妻,定亲的定亲,只剩他这一个,毫无动静,她这个做母亲的并不大急,倒是裴家老夫人近来替这个要袭爵的嫡孙着急起来了。
母子二人说了两句与吐蕃的战事,又定下明日入宫,裴济便要起身告退。
然他才从榻上起来,大长公主却瞥见个精致小巧的碧色物件,自他腰间系的囊袋中落到竹席之上。
裴济动作一顿,随即自然地将那物件拾起,握在掌中,挡住母亲视线,若无其事道:“今日跑马,这囊袋许是被磨破了。”
大长公主没说话,只笑望着他。
第13章 太后
第二日一早,大长公主如往常一般起身,先送丈夫与儿子离府往宫中参加朝会,而后便是一番梳洗妆扮,到辰时将过时,从府中出发,乘上马车往宫里去。
到光顺门附近,恰遇到散朝过来的裴济,母子二人一同进了太后的长安殿。
正殿的坐榻上,太后正倚靠在瓷枕上,手里拿着剪子修剪才从树上折下的几枝早桂。
因屋外日头格外烈,宫人便在屋门处立了一道折屏,挡去大半阳光,投下的那一处阴影里,带着几分凉意。
大长公主带着裴济进来,略一行礼后,便被太后拉着坐到一边的榻上。
太后看来恹恹的,像是心神有些疲惫不快的样子,见到大长公主母子才稍稍开颜,道:“你们可算来了,昨日我这里才摘了早桂,做了些糖水冰镇着,正等着你们来尝呢。”
一旁宫人将几碗糖水从冰鉴里取来,送到大长公主与裴济的桌案上。
裴济瞧一眼太后,问:“天气炎热,殿下怎不饮?”
太后将手中花枝插进瓶中,轻叹一声,道:“我年岁大了,近来又睡得不安稳,吃不得这些凉的。”
说着,她又望着裴济慈和一笑:“三郎啊,你年纪小,又要忙公事,快多饮些,舅母这里给你备足了呢!”
到底是在自己膝下养过两年,看着长大的孩子,太后待裴济素来亲厚,宛若第三个儿子一般。
裴济笑道:“多谢舅母记挂。只是不知舅母可请女官来看过了?关乎身体康健,千万不能大意,若是要喝药,舅母也千万忍着些,别因苦涩就不喝了。”
太后不由笑开,连连摆手道:“你这孩子,明知我最不爱喝那又黑又苦的汤药,偏还拿话来堵我。”说罢,又望向大长公主,叹道,“你的福气好,生了三郎这么个有孝心的孩子,比皇帝还知道关心我呢。”
大长公主眼神一动,听出太后话里对皇帝的不满,放下手中瓷碗,问:“殿下怎么了,可是又同陛下有不快?”
因为睿王的事,太后与皇帝母子之间僵了许久,听闻先前稍缓和了些,可看今天的情况,似乎仍未好转。
太后被她一问,才有些神采的面上又黯淡下去:“不过就是那些事。同吐蕃作战,他执意用萧家的人也就罢了,横竖我也不干预他朝政上的事。偏他还要将道观里那位娘子接到承欢殿去,这让我这做母亲的脸面往哪里搁?让六郎又怎么面对他这个长兄?”
裴济听罢,不由微微蹙眉。
吐蕃的事,他早就知晓。
与吐蕃作战并不鲜见,这一回规模也不大,由西域都护引当地兵力便能轻松平定。
只是事情传到朝中,身为群相之首的尚书令萧龄甫却小题大做,将之当作一场硬仗来应对,其子萧冲身为长安县令,更主动请求出征迎敌。
寻常百姓只道宰相一门忠烈,竟愿让儿子亲赴吐蕃那样艰苦的地方上阵杀敌。
可在朝臣们眼里,却实在荒唐。
明眼人都知道,萧龄甫此举不过是要为儿子萧冲日后的仕途铺平道路。在一场微不足道、必胜无疑的战争中立下军功,往后升迁便能平顺许多。
如此毫不掩饰地以权谋私,另外两位宰相,尚书仆射杜衡与裴琰自然要反对。
偏陛下不顾劝阻,同意了此事。
众人这才明白,兴许此事根本就是陛下授意的。
萧龄甫这个宰相本也是他一手提拔出来的。
先帝一朝,萧龄甫曾因牵涉一起贪污案被贬官外放,多年不得志。然此人擅巧言令色,宦海沉浮多年后,又借机调回长安。
这两年来,因得新帝赏识,一步步升迁,终于压过一众元老,官居尚书令,成为群相之首。
如今萧龄甫深得信任,女儿又已在宫中为淑妃,儿子自然也要操心起来。
裴济听父亲裴琰说起此事,父子二人也多是不赞同,然皇帝到底没犯大忌,又是继位不久的新君,想掌握朝政无可厚非,遂也没再坚持反对。
而另一位宰相杜衡则是太后兄长。事后太后对皇帝此举颇有微词,母子二人争执过一回,后来也不了了之。
如今,皇帝竟又将钟三娘接到了承欢殿,难怪太后要气恼。
裴济心神飘飘忽忽,一时想起那个女人,一时又想起两位表兄,心中五味杂陈,也分不清是何滋味。
大长公主年轻时便与太后是闺中密友,后来做了二十多年姑嫂,说起话来也不见外:“我看陛下虽看着循规蹈矩,实则从小就是个有主意的孩子,殿下是长辈,有时说得越多,反倒适得其反。”
太后也不愿多提,摆摆手道:“你说的是,如今我年纪也大了,他又越来越有皇帝样子,哪里还会听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