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欸,玲夫,你为什么一定要找蓉说话?」
「唔……妳这样问我很难回答耶。」
毕竟现在还没有发现其他能『找到谦的记忆』的线索,除此之外,别无他法啰。
「既然这样,有一个好方法喔!」
「什么方法?」
「告诉你,只要发一封简讯,告诉她说『我和脱子坠入爱河了,我打算抛弃现实和她交往,所以把我忘掉吧——』哇!轮子撞到我了!好痛!」
「如果妳不想让白衣服上变得全是轮胎印就不要再闹了。」
「玲夫怎么可以一直欺负这么可爱的女孩子!」
「妳难道不懂如果自称可爱就会变得愈来愈不可爱的道理吗?」
「咦?真的假的?」
「可爱正在从妳的身上慢慢流失啰!」
「既然玲夫看得到我的可爱,那表示你是喜欢—好痛!玲夫很痛耶!」
脱子口中还在喃喃着什么『不让你再摸胸部喔』之类的话,让玲夫真的很想用车撞她,不过最后还是作罢。更何况,妳说什么『再摸』?根本就没有摸过啊!通通去死啦!
「……不过,妳说的方式也并非不可行啦!」
玲夫感到有些不甘心,所以偷瞄了一眼脱子的胸口。
「对吧?」
「我不是在说什么交往的事情。我打算发一封简讯给蓉,告诉她说我们已经找到一个像是能让谦甦醒的『钥匙』的东西。」
「喔?」
「喔什么喔。这样一来,假设蓉陷入低潮的原因和谦有所关连,就算她真的不知道钥匙指的是什么,也应该会有一点反应吧。透过简讯的来往,多少能够多明白一些事情,顺利的话还能和她沟通。」
「玲夫好厉害……这都是因为我给的提示够好。」
「随妳去说吧。」
「可是,你要把什么东西当作钥匙呢?」
「那就是重点啦……总之,我先到谦的房间找找,看看有没有类似的东西。」
虽然还不确定那个钥匙是不是具体的物品,但现在只是要当成与蓉见面的藉口,造假也无所谓。虽然这样骗人不好,但既然没办法见到她,也只能这么做了。
「我记得壁橱里好像有一个收着旧玩具的箱子——干嘛?」
走在前面的脱子突然停下脚步。
「家门前面有一个不认识的人。」
「什么?」
玲夫看过去,家门外站了一名女子,她正在望着玲夫家。
对方算是个欧巴桑——吧?看起来应该是三十几岁,不过玲夫实在观察不出大人的年龄。她留着长头髮,体型微胖,穿着开襟针织上衣及一件k头有小花图桉的裙子,似乎不是和媒体有关的人。
那个人正站在快要按到电钤的位置,但是看起来有点胆怯。
她到底是谁?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她。
「……啊。」
当玲夫和脱子靠近时,那名女子像是做坏事被抓到似的向后退一步,接着作势要走,却又
停了下来。
「请问有什么事吗?」
玲夫开口询问女子的来意。虽然不太想理会她,但现在身旁有脱子在。就算对方是女性,
还是谨慎一点比较安全。
「请问你是待中同学的家人吗?」
接着,对方便开始主动攀谈。她明明看起来远比玲夫年长,却用十分谦卑的声音及语气询问。
「我是。」
难道她是看电视知道谦的事情,一直等到现在才跑来想说些什么吗?在事故发生后的前几天,的确有不少人来家里拜访,但也许是热情消退或已被遗忘,后来就不再有人这么做了。
「那么……你是待中谦的弟弟吗?」
「是。」
怎么回事?对方的声音似乎有些颤抖。
「请、请问你的爸爸或妈妈……现、现在在家吗?」
「不在家。」
父亲当然在工作,而母亲今天也会在医院待到很晚。
「请问妳是谁?到底有什么事?」
太可疑了!一直询问我们的事情,却迟迟不肯说明自己的来历。
「那、那个……敝姓上冈。」
「上冈?」
上冈——啊!
「是的,那个……真对不起,我就是被谦同学解救的……」
原来如此……!
「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明明是我的救命恩人,但我却到现在才来道歉……我真的很抱歉!真是对不起你们……呜呜……」
「」
感同身受的同情心、无法压抑的愤怒,还有总算能知道被救的人还好端端活着的安心感,各种思绪正溷杂在心中,使得玲夫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头几天我在医院里接受检查,还有向警察或铁路公司的人员说明事情,实在、实在是让
我忙到什么事情都没办法思考。又被家人骂,还碰到电视台的人,真的是……我、我真的很害
怕。大家为什么都要责怪我呢?明明我也是受害者呀!」
「那个……」
突然向我抱怨这些我也无可奈何啊:再说,现在爸妈都不在家,不论对方想做什么都没办法。
「不过……不过请让我说明一件事情就好。虽然电视或报纸上可能也报过了,不过我想要亲自向你们说明!」
「哇!」
原本玲夫打算退后一步,手腕却被对方一把抓住,上冈小姐把她带着黑眼圈的脸靠近过来。
「我……我绝对不是自己跳下月台的!我根本就是一个受害者!大家都知道那个车站每天都有很多人,也曾有人提过那样很危险了!」
「……喂……妳……」
玲夫希望对方先放开他的手。他拚命地想要把手收回,但上冈小姐却死命抓着,说什么也不肯放手。
「很过分对不对?大家居然以为我是要自杀呢!不论是社会大众,还是自己的父母;甚至
是周遭所有的人。这是不是很过分!」
上冈小姐再度拉高了音量。
「他们说都是因为我想自杀才会害待中同学陷入昏迷。还说我是魔鬼,想死就自己去死……呜……」
上冈小姐自顾自地说着,最后甚至哭了出来。
「大家好过分喔。简直就像是觉得我死了还比较好!为什么?为什么我非得被别人这样指责?」
「那种事情……」
关我什么事?儘管上冈小姐哭着诉苦,但她说得愈是可怜,就愈让玲夫觉得无可奈何。她
同样承受了很大的痛苦,但是我……不对,我还没关係,但是谦……
「电视台也是一样,我明明已经把事情的真相都老实地告诉他们了,可是电视上却完全不
替我说明清楚。这是不是差别待遇?为什么就是不肯相信我说的话?」
她说的没错。就玲夫所知,电视或网路上的新闻总是只提谦的事情,几乎没有提过这个人。就算有提及,也都只说她不记得事情或是想不开之类的,甚至到了前后矛盾的程度。
「到底是为什么?难道说是你们在背后操作媒体,故意让他们不报我的事情——」
「怎么可能!」
这个人到底在说什么?
「那到底是谁在陷害我?乾脆我真的去——」
「住口,死老太婆!」
「哇!」
「咿!」
脱子突然朝对方大骂,并且用肩膀把她撞开。
「妳想干什么!」
「少啰嗦!快点放开玲夫!」
上冈小姐被撞飞后整个人摔在地上,脱子甚至还想冲过去打她。
「快停手,笨蛋!」
玲夫连忙从后面抱住脱子阻止她,但脱子仍不停地挣扎着。再这样下去妳的胸口会愈开愈大的。快停下来!
「为什么要阻止我!这傢伙、这个人实在太过分了!明明谦救了她的命,还搞得自己躺在床上不能动,可是这个人却说得像是、像是谦害她变得不幸的……」
脱子的声音突然消失了。似乎是因为太不甘心,而使她哑了喉咙。
「而且这个人到现在都只是因为自己觉得难过,才特地跑过来说那些让自己好过的藉口的。明明玲夫还有谦的妈妈也都很难过……」
「脱子,别再说了。」
玲夫如今唯一能做的,就只能抱着安慰脱子而已。
「我就说很对不起你们了呀。」
上冈小姐低声说道。
「你们也是只有难过而已。可是我不但难过,以后还得永远亏欠着你们。不只是对你们,简直像是亏欠着整个世界。大家会一直说谦同学是个好人,他很厉害。而我会被指为坏人,被
叫做魔鬼!」
「好痛……」
上冈小姐抬起满是灰尘的手,开始拉扯脱子的头髮。
「请妳住手!」
玲夫连忙拉开上冈小姐的手,努力保护脱子。接着上冈小姐便开始悲泣,并且用和刚见面时一样的微弱声音,颤抖着说道:
「如果是我死掉就好了……如果不是那孩子,而是我死掉的话就好了……」
「——就算妳那么想,世界上一定有因为上冈小姐还活着而高兴的人。」
玲夫怀着极度的无力感说道。
「对我来说,比起谦被大家当作好人而死,更希望那个讨人厌的谦活下来啊。」
所以,如果听到谦不顾自己性命守护下来的人说那种话,真的会让我很难受。拜託妳,不要让我觉得谦所做的事情都是白费的……
「哇啊啊——!呜呜呜……!」
脱子突然开始嚎啕大哭,使玲夫惊讶地回头望去。
「妳到底怎么了?」
「玲夫真的好可怜喔——!」
「我哪里可怜!」
「骗人!玲夫好可怜。可是你可以隐瞒没关係,我很瞭解玲夫的心情,呜呜——」
脱子带着鼻音说着,接着又继续大哭。玲夫试着把手放到她头上想要安慰她,但脱子却哭得更大声,让他感到十分伤脑筋。上冈小姐在哭,而我也很想哭,到底该如何是好?再这样下去,可能会引起别人的注意。此时玲夫才想到一个可能性,让他怀疑到会不会是媒体要上冈小姐来的。虽然应该不至于会那样……
「对不起……对不起,玲夫。」
「妳干么要跟我道歉?」
「因为人家……呜呜……」
「赶快进去吧。」
玲夫扶着脱子打开家门,并且催促她进去。当他回过头时,发现上冈小姐正咬着嘴唇望着自己,接着便留下改日会再来道歉这句话而离去。还不是个大人的玲夫,实在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向对方说『妳不用再来了』。
脱子哭个不停,把自己关在谦的房间里不肯出来。
玲夫为了让闷了一整天的房间降温,把窗户全部打开后便倒到床上去。阳光的味道充斥在整个房间里,接近夕阳的斜日让玲夫感到十分刺眼。
感觉像是被人强迫揹了重物一样……
不断地重複着『好过分,大家都把我当作坏人』的上冈小姐,言行举止极为异常,但她究竟是本来就那样,还是因为这次的事情而受了刺激,玲夫无从得知。
——那到底是谁在陷害我?乾脆我真的去——
虽然这是废话,但每个人都只是站在自己的角度看事情而已。
玲夫也是一样。老实说,玲夫从来没有想像过被谦解救的人会想些什么。谦被当作英雄很让人伤脑筋、这个家到底该怎么走下去,还有能不能设法让谦醒过来等等,玲夫光是想着这些自己所见范围的事情就已经精疲力尽了。但就算现在得知了上冈小姐的心情,他也一样无能为力。现在只能做自己能做的事情,设法找出钥匙,打开那个什么藏了罪恶的盒子。为了这个目的,必须先设法让蓉说出以前的事情才行。
不过,无论未来知道了什么,也应该以『每个人有自己的想法』看待。
就算谦(不符合他作风地)挺身救人的原因,对玲夫来说只是无关紧要的事情,他也绝对不会嘲笑或责备谦。只要他能醒来就够了。
叩叩叩……
房门外传来像是猫在磨爪般的敲门声。
不过,玲夫明白那不是可洛。
「妳哭完了?」
「哭完了。」
打开房门,站在眼前的是红眼睛及红鼻子的脱子。
「那么,就去散散步吧。」
「就去散散步吧。」
脱子重複着玲夫的话,让他感到有些安心。
两个人之间没什么交谈,一路走到河川附近。
他们避开像是迷宫一样的老路,漫步在有许多车子呼啸而过的大马路旁。如果只是想前往某处,还是走这条路最快。
「玲夫你知道吗?谦的房间每天晚上都可以稍微看见工厂的灯光喔!」
「是吗?我不知道。」
「不过只能看见一点点。从附近房子的屋顶缝隙间看过去,可以看到橘色的火焰在燃烧着。」
「喔——」
「谦以前很喜欢看喔。」
「是喔。」
「那个为什么会一直在燃烧呢?」
「是什么呢……记得好像有听过是工厂在提炼原油的时候,要把多馀的能源燃烧掉。」
「那工厂一直都在製造东西吗?」
「大概吧。」
接着,两个人来到能更清楚看见谦所喜欢的火焰的堤防。
玲夫也很喜欢这里的景色。缓慢流动的河川、整齐排列的灯光、灰暗但还看得见东西的天空,还有飞机的声音。
「记得妳说过自己是从那边来的吧?」
玲夫伸手指向河川对岸的工厂群。
「嗯,大概是吧。」
「那是谦以前很喜欢的地方,妳从监狱逃出来后就在那里了?」
「我不知道。」
「那么如果到那边去,能不能找到关于妳说的钥匙或罪恶之盒的线索?」
「玲夫有到去过那里了吗?」
「好像有……又好像没有,我不记得了。」
虽然玲夫还记得小时候很喜欢看着车子在高速公路上奔跑的景色,但如果要说自己曾去过那里,又不太能确定。即使喜欢看,也不是完全没有兴趣,但或许是因为觉得只隔了条河的对岸随时都能去,又或者是身旁没有朋友能和自己一起去的缘故,似乎没有实际在去过那里的印象。
「下次找蓉来,我们三个一起去吧!」
脱子并没有回答玲夫的提议。
「妳喜欢吗?」
这么说起来,我似乎曾做过几次去那边的梦。明明没有实际去过,但是在梦里却像是已经去过好几次,感到很怀念,而且也很悲伤。
「你是说喜欢玲夫吗?」
「白痴,我是说那间工厂。」
「我喜欢啊,虽然有点恐怖。」
「……」
玲夫感觉到自己的手被握住,但他没有把手收回。如同两个人把心团结在一起,共同面对着位在远方的钢铁要塞。这也冲澹了玲夫在梦境里感受到的悲伤。
「对不起,我刚才哭了。」
她弯着纤细的手指,紧扣住玲夫的手。
「妳害我吓了好大一跳。」
「人家本来是打算在玲夫哭的时候,好好安慰你的。」
「不要随便替我决定。」
「我会说如果觉得难过,可以摸摸我的胸部喔。」
「别胡说。」
「玲夫明明被那个女人说了坏话,却还是对她很温柔。」
「我才没有。」
为什么被别人说温柔反而会觉得生气?不过玲夫还是没有放开她的手。
「我自己也没想到,会为了玲夫哭得那么伤心。」
「是喔——」
「我说真的。我原本只是从谦的心里逃出来,觉得玲夫会理我才来到你的身边。可是现在却有了不同的心情。」
「什么意思啊?」
八成又是什么甜蜜悸动之类的吧。要是我当真,又要被嘲笑了。
「如果是玲夫以外的人,我一定不会有这么激烈的反应。」
「天知道。」
玲夫刻意把目光从脱子身上移开,望向河川对岸。他开始梦想着总有一天要变成一个坏人,然后去摸她的胸部让她讨厌自己。
「希望有一天能够到那个工厂去。」
「妳说我们两个?」
糟糕,忍不住又回了她的话。
「如果玲夫愿意的话。」
「……恩。」
因为不想明白说出『好』这个答案,玲夫只点头回答。
脱子她小小的嘴唇,轻轻地笑着。
「你看这个。」
「什么?」
脱子拿出来的,是一个亮晶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