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柳只晓得秦先生是个寡妇,所以才出来教学生,却不知道她是怎样成为寡妇的,这会儿秦先生诉说着,翠柳也就继续听着。
秦先生低头:“他是个无能的好人,什么都不敢去争,公婆因为他的无能,也就忽视他,家中的产业,捡肥美的给了兄弟们,剩下的就给了我们。他是个好人,所以手很松,常常,我辛苦做女红攒下的银子,转眼就被他拿去送了别人。”
这样无能的好人,你不能说他坏,但正因为他的不坏,才让秦先生无比痛苦,甚至想要摆脱这样一门婚事。但世间,是不容许秦先生摆脱的,况且秦先生自幼读书识字,自己就给自己划了一个牢,怎么会让自己,走出这个牢。
翠柳想起了自己曾听说过的很多事情,想长叹一声,为这世间女子的命运,为她们,只能依附别人的一生。甚至于,为了能更好地依附别人,就要去厮杀别的女子。
“我不能说,不能怨,只能小心翼翼地,用那点钱,维持着家里的生活,这时候,他病了。”秦先生说到过往,语气到了这个时候才有了一点变化,丈夫生病,秦先生自然要亲自去照顾,在照顾的时候,秦先生生出了一个名门闺秀不该生出的念头,丈夫如果一病不起,该多好?
而这样的念头,别说说出口,就算是想一想,都是该被人认为,万劫不复的!秦先生闭上眼睛,翠柳伸手握住她的手。秦先生睁开眼,唇边现出一抹苦笑:“后来,他病的很重,在病榻上和我说,可惜我们没有孩子,若有了一个孩子,那我带着孩子,也能好好守寡。不过他们家的兄弟都是好人,定会照顾我的。那时候,我看着他,心中一片悲凉。”
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又说,人到了临终时候,总会想起来一些原先没有想到的事情,但是秦先生的丈夫,却还是执迷不悟。
“后来,他去世了!办完丧事时候,叔叔伯伯们果真没有辜负他,以我是个寡妇,守不住产业为由,逼我出家!”秦先生说话时候,语气都有些冰冷,翠柳了然,秦先生的这种出家,和翠柳当时借口去庵中清修,完全不一样,这样的出家,就是逼秦先生去死。
而这家人没有直接找个媒婆把秦先生卖掉,不过是顾及着,顾及着秦先生的娘家。
“不过我早有准备,我把家中的账本都交出来,还剩了什么产业,也尽数都告诉他们。我就,回了娘家!”秦先生说出回了娘家时候,翠柳眼中闪过一丝光芒,希望娘家能给秦先生一条路。
“我娘那时候还在世,见我回来,虽然心疼我,但家中也有兄弟,哥哥弟弟们不会说什么,嫂子弟媳妇,却总是对多出一口人吃饭,有些怨言。况且我还把那些产业都交给了婆家。于是,娘去世后,我就求了一个长辈,求他给我写了信,我往各家来教书。”
翠柳啊了一声,秦先生面上却没有什么波动,也许这些事情,压在她心中太久了,久到,秦先生不愿意再多说什么。
嫣儿站在门外,听着秦先生说的那些话,眼神渐渐迷茫,江太太走过来,见嫣儿站在那里,开口想喊嫣儿,就被嫣儿竖起一根手指,示意外祖母继续听着里面说话。
江太太不解,但她素来疼爱嫣儿,也就学着嫣儿的样子,站在那里听着,渐渐地,江太太神色也带上了悲伤。
“不,江姑娘,你不要为我感到悲伤。我出来教学生,已经有十多年了,每年我有俸禄,有人服侍,在这里,也很自在。我常常想一件事,若我当初没有出嫁,而是直接这样教学生,是不是会更加快乐一些。”
秦先生说话时候,眼神也渐渐迷茫,翠柳摇头:“不会的!”
秦先生看着翠柳,翠柳已经苦笑:“世人,是不会容你,容你不出嫁的。”一个良家女子,最好的人生就是嫁一个称心如意地丈夫,然后夫贵妻荣,从此后,在这世间,被人称赞。
但这样最好的人生,没有人问过这个女子,你高兴吗?你欢喜吗?像秦先生这样,没了丈夫,出外教学生过日子的,会被称为命薄。如秦先生当年不愿意成亲,那世人更难容她。
“是啊,我娘,头一个就容不了我!”秦先生长叹一声,突然笑容明媚:“所以我想,你不会让嫣儿随意出嫁?”
“不,我要让我的嫣儿,自己去选!”翠柳只觉得内心有什么东西,在那澎湃,在那要说出口,如果不能说出口,那做人,又有什么意思?
秦先生看着翠柳,有些吃惊,她知道翠柳疼爱嫣儿,但她没想到的是,翠柳会让嫣儿自己去做出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