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妗是真冷了,冻得脑壳都发木,呆愣的由着秦宴给她绑系带。
秦宴足高她一个头,虞妗僵着身子平视,不妨瞧见了他露在立领上的喉结,再正经不过的样子,却让她忍不住脸热。
慌忙垂下头,瞧见的又是他骨节分明的手。
他的手形很是好看,有些薄,手指修长骨节明晰,虎口上有薄茧,应是常年习武所致,手背上有些细密的刀口,有一条最为明显,横列了他整只左手背。
连手上也是伤疤,虞妗想象不出来,那他领兵征战这么些年,身上该有多少暗疾。
秦宴恰好将系带系好,收回手,虞妗轻呼出一口气,压下心头那点怪异,往后退了半步。
“哀家身子弱,饮了寒酒恐会胃疼,”垂头让他看地上的银朱和青黛:“王爷弄昏了哀家的女官,您来伺候我不成?”
“有何不可?”秦宴并不愿旁人扰他二人独处。
“好,哀家今夜便斗胆让王爷伺候一回?”虞妗这话说得轻佻,引人往歪处想,偏她的模样再正经不过,还催秦宴。
“可王爷也不能让她俩个就躺在这天寒地冻处吧?她俩个病倒了,哀家可无贴心人了。”
话音刚落,冯宣不知从何处冒出头来,不甚温柔的将银朱青黛二人,一抗一拉就往虞妗的寝殿里送去。
不一会儿又跑了出来,手里还拿着个新置了碳的手炉,不敢给虞妗,便转手给了秦宴,一声不吭又消失在夜色中。
“有人来了,”秦宴将手炉递给虞妗,从她手里拿走那个早已经冷去的,习以为常的揣进了自己的袖笼里。
虞妗抱着热得烫手的手炉不知该说什么,她手里这个显然也不是她的,感情秦宴要回去一个,还拿个新的赔给她?
容不得她多想,宫墙之后已经亮起了烛光,内侍的细语声断续可闻,又是半个时辰一轮的巡夜。
“随哀家进来吧。”虞妗领着他往寝殿里走。
虞妗的寝殿后,是一汪热气腾腾的暖泉,这在数九寒天里,也是烟雾缭绕,暖泉中央起了一座湖心亭,平时里只银朱和青黛两个在里边走动,人迹罕至,景色撩人,是个吃酒的好去处。
虞妗平时里也爱在此处偷闲,是以亭中事物一应俱全,糕饼点心水果,一样不少。
湖心亭修得矮,里头铺了厚厚的绒毯,虞妗毫不避的席地而坐。
秦宴跟着撩开衣袍坐下,将酒坛扔入暖泉中。
虞妗看着他的动作,没话找话说:“倒省得燃炉烧酒。”
秦宴将酒杯摆在小几上,一边说:“这原是我母妃的住处。”
虞妗是知晓的,秦宴生母是德宗时候的宠妃,明皇贵妃,在世时宠冠后宫,无人能及,却是红颜薄命,产下秦宴后不久便撒手人寰,连带母族明家也逐渐消失在世家中。
不知秦宴为何提起此事,虞妗也不搭话。
好半天秦宴才憋出下文:“此处风水不好。”
虞妗听不懂,又听他说:“回头你寻个机会迁出去吧。”
秦宴来时像是饮了酒,无了寒风侵袭,一举一动都是酒香,不重,却熏得人醉。
虞妗不知他在胡言乱语些什么,被秦宴一身酒香勾起馋虫,伸手想将酒坛拉回来,谁知那酒坛却越飘越远。
“你这酒还喝不喝了?”虞妗推他。
秦宴目不转睛的看着她,一挥手,酒坛凌空而起,稳稳落在他的掌中。
虞妗抢过酒坛,在白瓷杯里斟酒:“头一回见王爷饮酒,还是三年前的事儿了。”
提起此事,秦宴眼神微凛,先手夺过了虞妗的酒杯一饮而尽。
秦宴这辈子干过最蠢的事,便是让先帝猜中了他心中所想,知他心悦虞妗。
三年前,嘉顺帝病急,呼揭趁势举兵进犯,秦宴领兵出征,刚将呼揭打退至边境,朝廷却将福宜送来与呼揭和亲,两国握手言和。
等他领军往上京赶,才进城门便瞧见了誉国公府送虞妗出嫁的仪仗。
嘉顺帝一直都知道,秦宴手里有德宗的遗诏,他一死保不准秦宴会不会持诏书登基为帝,为保小秦寰坐稳皇位,他给秦宴玩了一把釜底抽薪。
他娶了虞妗为皇后。
兴许是老天爷都看不惯他造孽,大婚前日,嘉顺帝便急惊风,一度昏迷不醒,整个太医署的太医用尽浑身解数,才得以支撑到秦宴还朝。
嘉顺帝以虞妗随主殉葬为由,逼迫秦宴立下毒誓,死生忠于秦寰,有朝一日,他若夺秦寰帝位,虞妗便不得好死。
第二日,嘉顺帝便殁了。
虞妗头一回遇见秦宴,他便在御花园的亭中饮酒,即便一身缟素,也难掩风姿。
比之秦宴,虞妗想起的,却是虞德庸以王氏相逼,强要她嫁给将行就木的嘉顺帝时,那副令人望之生厌的嘴脸。
心里压抑不住的怨恨如藤蔓般滋生,手下便停不住,一杯接着一杯往口里灌。
秦宴不动声色,看着她本就白的脸渐渐染上绯红,有了醉态,满满一坛酒,太半入了她腹中。
见她嘟囔着要人上酒,秦宴便知她醉了,无人搭理她,虞妗便瞧见秦宴杯中的酒,伸手要拿。
秦宴一手扣住她的腕子:“虞妗,你醉了。”
“我没有,”虞妗觉得自己浑身发烫,烫得她神魂要往天上飞去。
秦宴知她不胜酒力,带来的也只是普通的梨花白,谁曾想她竟灌了半坛子。
“秦宴,我把蒋韶给算计了……但是你,你……又要出征了……”虞妗觉得自己很委屈,媚眼泛潮,眨眨眼一串泪便落了下来。
“北地……离不得你,我大哥二哥……没你的能耐,况且……况且,”虞妗说不下去了,她为了两个哥哥,为了母亲,要把秦宴推出去,天底下哪有她这么恶毒的人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