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随之而来的,便是铺天盖地的箭雨,埋伏在岷江对面的呼揭人, 挥舞着弯刀冲了出来, 他二人避无可避, 冯宣只得带着秦宴又沉入厚冰之下。
呼揭人遍寻不到他们人影,便派人死守那豁大的冰窟窿,又沿着江岸派兵驻守, 势要将他二人活活困死在这岷江之中。
冯宣带着秦宴在水中不知泡了多久,呼揭人将岷江边守得密不透风, 便是他水性再好, 在这冰冷刺骨的天气里, 江水都能把他冻成冰雕,又带着秦宴这么个大活人, 就算他是条鱼也得活活累死。
不知过了多久, 冯宣又冷又饿终于支撑不住, 彻底昏迷过去, 所幸早前他怕自己无力,脱手拉不住秦宴,便用裤腰带将他牢牢绑在自己身边。
威力巨大的爆破将整个冰封的岷江江面彻底炸开,除了厚厚的浮冰便是湍急的江水,秦宴连带着冯宣被江水拍上了岸。
他拖着秦宴走了很久, 久到已经不知经过了几个日升月落,所幸这一块并没有呼揭人的踪迹,冯宣再一次饿晕过去时这般想到。
等冯宣再醒时,自己正躺在一张茅草床上,身上盖满了各式各样的棉絮棉布,旁边还有一个燃着浓烟的火盆。
他忍着咳嗽从床上爬起来,摸到自己的配刀还在腰间才彻底松了口气,却左看右看不见秦宴的人影,当即脸色大变,从床上一跃而起。
却在出门时撞上一个抱盆而来的少女,冯宣几乎想都不想,一把抽出自己的配刀,抵在少女的脖颈上:“人呢!”
少女被吓得一惊,手里装着热水的铜盆跌落在地,浑身轻颤:“什……什么人?”
院外好像是少女的父母,有人闻声忙问道:“囡囡啊,屋里怎么啦!”
推开门进来瞧见的这一幕,当即将她二人吓破了胆,惊慌失措的喊:“军爷啊!我们不过是个渔民,不杀人不犯法的,您手下留情啊!”
“闭嘴!”冯宣如今也惊慌得很,怒吼一声,又看向吓得快哭了的少女,认定她在装傻,手下用力,锋利的刀刃几乎要划破她的皮肤:“与我一起的那人!”
少女好似松了一口气,但小命还在他人手上,人就有些胆战心惊:“他……他在里正家。”
冯宣拔腿便往外跑,跑了半晌又折返回来,一把提起少女的衣领子,粗声粗气的吼道:“带我去!”
秦宴和冯宣到底是命大,在江里漂了这么久也没被淹死,反倒是因呼揭炸开了岷江江面的厚冰,不止秦宴他们掉下去的地方炸开了个窟窿,整个江面都受到了波动,冰面出现了裂痕,周边的渔民趁机出来打渔,亦或是寻摸些吃的,而被少女的父母捡了回去。
冯宣是有些轻伤,更多的是冻伤,便留在了这家休养,而秦宴就不同了,一支毒箭正中后心,几日拖延之下毒素早已扩散全身,如今还有一息尚存,只能说他是真的命不该绝。
整个小渔村也只有里正的夫人懂些医术,却也解不了他的毒,这会儿正在里正家半死不活的吊着命,若非他时常能梦呓几句,里正都把他当死人拖出去埋了。
少女名叫云妹,一边走一边和冯宣解释着:“他病得好严重……我和阿妈阿爸治不好他,才把他送去了里正家里……”
冯宣闷头走路一声不吭,只伸手摸了摸腰间的白瓷瓶,那是摄政王出征时,太后娘娘转托姜太医交给王爷的解毒丸,他知道,里头的药早已经空空如也。
在江里飘着的那几天,他还有意识时,便给王爷喂药,他相信,若不是这一瓶子解毒丸,王爷撑不到如今。
云妹带着他走到里正家时,一个身穿褐色麻衣,头戴布巾的妇人,正在给秦宴喂药,却怎么也喂不进去,下巴垫着的白布已经沾满了汤药。
冯宣突然脸色大变,站在门口不肯动,低声问云妹:“你们这是哪里?”
云妹一头雾水地看着他:“这里是呼揭边城和燕朝的交界处,我们住在岷江边,所以以打渔为生,怎么了?”
冯宣神色肃穆:“这么说,你们是呼揭人?”他手底下的刀已然蠢蠢欲动。
谁知云妹摇了摇头:“不是,我们是燕人,”冯宣正要松口气,又听她说:“不过村里也有呼揭人,里正夫人就是呼揭人。”
冯宣浑身一僵,再次握紧手下的刀柄,谁知这姑娘说话非要喘大气儿,眼看着冯宣已经要飞身而入,直取那妇人首级之时,云妹大跨步走进去,边走边说。
“ 朝廷和呼揭连年征战,苦的还不是我们这些老百姓,我们村子里住的有呼揭人也有燕人,都是讨厌征战的,我们两国虽然在打仗,可我们村子里却是友好的,燕朝的士兵不会来冒犯这儿,呼揭人也会绕道走,算得上是这动荡世道里的一片洞天福地吧。”
冯宣手下一松,险些被这小姑娘气死,看里头的妇人确实只是在喂药,并无别的举动,便按下蠢蠢欲动的杀心,准备再观察一二。
里正夫人见云妹带着人来,愣了愣,片刻后才恍然大悟:“这是你们家救起来的那个?这会儿便醒了?”
云妹点点头:“他担心那个人,所以要来瞧一瞧,夫人,他可好些了?”
这妇人明显一幅呼揭人打扮,说出来的却是一口极流利的燕朝官话,冯宣难掩震惊。
里正夫人看了一眼冯宣,明显感觉到了他那点不友好的气息,她也知道这二人一身燕兵甲胄,便也知道这点不友好从何而来,叹了口气端着碗让出位置来。
轻声说:“他中的毒极霸道,不是我所能医治的,偏偏他又不肯喝药,只能如此嘘嘘地吊着一口气,再这样下去,怕是命不久矣。”
冯宣双眼骤然变红,看着里正夫人的样子几乎要生吃了她:“你们呼揭的毒药,你会不明白?”
里正夫人被他这副样子吓坏了,伸手拉过云妹将她护在身后,直往后退:“将军且冷静些,我虽是呼揭人,却也不过一介平民百姓,不说对王庭的药物知之甚少,单说医术我也只是略懂一二,救不了他的命啊,何况他连药也不肯吃。”
冯宣喘了口粗气,也知不该迁怒于人,颓然的坐在秦宴的床边,看着他灰败的脸色,探了探他渐渐薄弱的脉搏,冯宣头一回知道了什么叫,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云妹有些天真,脾气也直爽,嘟嘟囔囔的说:“你这人怎么恩将仇报,我们可是救了你们的命,我哥哥还打算,将那只成天盘旋在外面的大鸟打下来给你们炖汤喝,你就是这样回报我们的?”
冯宣冷笑了一声:“若不是他们呼揭,王……,我们何至于如此?”
云妹瞪了他一眼:“好心当做驴肝肺!就该让你们冷死在江里才好!我要去和我哥哥说,那只大鸟我们自己吃!”
冯宣一个激灵,噌地站起身,厉声质问:“你说什么鸟?”
里正夫人皱了皱眉,估计是在默念“他是病人”,柔声说:“像是只大雁,我也没怎么见过,应当没有认错。”
冯宣几乎把这当成了救命稻草,抓着云妹的双手连声问道:“是不是一只灰色的,肚子上有白毛,叫声好像只鸭子?”
里正夫人彻底不高兴了,手脚并用的将他两人分开,语气有几分强硬:“将军问话就好好问,动手动脚做什么?”
云妹年纪小,也懵懂,并不觉得冯宣冒犯,像是和小伙伴分享物件的孩子一般,兴高采烈地说:“是是是!它的翅膀底下也是白色的,头上有一点红?就是叫声难听的像只鸭子!”
冯宣在黑暗中觅得一丝救命的曙光,几乎喜出望外,凑在秦宴的耳边说:“是疾风,疾风带着娘娘的信来了,我们得救了!王爷,王爷您撑住,娘娘一定会派人来救我们的!”
说罢便急忙问云妹:“那只鸟呢?你们不会真的已经把它炖汤了吧?”
云妹不懂他为何这般高兴,看了看里正夫人,讷讷的说:“应该还没有,那只鸟特别聪明,我哥哥抓了它好几回都抓不到它,不过我哥哥早上又出去了,说今天就要抓到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