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烫!
她给烫得眼泪都出来了,捂着嘴半天说不出话。
“咳咳……”源仲很有些尴尬,把茶杯捏来捏去,“好像是有点烫……”
他从没伺候过人喝茶,想不到第一次做这种事就把人给烫着了。他又取了一只杯子,将茶水倒进去,两只杯子来回换水,见她还捂着嘴,他将她的手掰开,低头看着她被烫红的嘴唇,轻道:“没事吧?张开嘴我看看。”
谭音使劲摇头,他皱眉道:“张开。”
她还是摇头。
他不耐烦地捏住她下颌,刚好卡在她齿关,谭音不由自主傻兮兮地张开嘴,她舌头明显给烫红了,嘴唇好像还肿了起来。
“你看看你,没事非要占据个没用的凡人身体,喝口水还能烫肿。”源仲借题发挥,把她狠狠数落一通,他凑过去,对着她红肿的嘴唇轻轻吹了一口气,她唇上的红肿顿时慢慢消了下去。
“还疼吗?”他问。
谭音摇了摇头,她下颌被捏着,说不出话。
源仲忽然觉得他们现在的姿势很暧昧,他离她那么近,她白腻的鼻尖还有柔软的红唇就在眼前,就算明知道这不是她真正的身体,可他竟还是怦然心动,这种蠢蠢欲动令他的胆子突然大了起来,忍不住,再靠近一些。
其实他有事没告诉她,中午她在皇陵殉葬坑不是晕倒,而是突然没有了气息,变成了一具真正的尸体。她不会知道,当他抱住那具失去气息的冰冷的尸体时,是怎样的感觉。
她身上的事情神秘莫测,他不是不想问,可他知道问多少遍,她也不会告诉她,只会用那种为难又坚持的眼神看着他。他挫败、不甘、甚至愤怒,但他也只有藏在心底不去想。
姬谭音的出现对他是毁灭性的改变,她不顾一切跟着他,粘着他,让他从开始的惊骇逃避,变成了期待喜悦,她简直是一个从天而降的神,属于他一个人的女神。
然后,他的神忽然离开了他,丢下他一个人在床前坐了一天一夜,守着这具冰冷的尸体,那是什么感觉,他一点也不想告诉她,好像这样就能坚持自己最后一点小小的矜持似的。
明明心都已经被泡在糖水里,他还要露出獠牙发出一些凶狠的样子;明明利爪早已缩回去,他还会偶尔露出来给她看看。这可笑的小小自尊,让他察觉到自己在她面前的卑微与无助。
可是,他毫无办法,没有一点办法。
他可以跪在她脚下,如同尘埃般亲吻她的鞋子,祈求她的一缕注视,他全身心都臣服于他的女神。可他不会让她知道这些,她是天神,是他千万回梦里的那双眼,他也不会告诉她。
面对她的隐瞒来历,他仅剩这点骄傲了。
像是察觉他略带侵略性的目光,谭音终于也发觉他靠得太近了,她不着痕迹地朝后缩了一下,他的手立即轻轻松开,坐直了身体看着她。
谭音不自然地四处打量,有些结巴地问道:“这、这里是?”
源仲起身,将放凉的茶水递给她:“我开辟的洞天,许久没回来,略有些杂乱。”
谭音一面喝水一面张望,但见满地灰尘,桌椅上积尘都不知道有几寸厚了,更可怕的是帐幔,上面居然还有蜘蛛网!大概因为她睡在床上,他才换的新床褥被子,可她分明瞧见床头一只蜘蛛缓缓爬过,朝她微笑。这……这哪里是“略有些杂乱”!简直、简直就像几百年没住过人一样啊!
谭音闪电般蹦下床,由于动作过大,还扬起了一大片灰尘。
源仲在一片灰尘中显得十分平静:“这个……几十年没回来了,我马上打扫。”
谭音木然看着他双手合十,默念了一阵,只见楼下突然飞出一根脏兮兮的扫帚,对着屋里就是一顿大扫,霎时间弄得满屋子像下灰尘雨,两人满头满脸全是灰。
两只灰人对着呆呆望了半天,谭音突然笑了,一面笑一面叹气。
“还是我来吧,走,咱们出去。”
两人顶着满头满脸满身的灰出了大门,谭音只觉眼前豁然开朗,背后是源仲住的小楼,形状古怪,有几分像他在方外山的六角殿,而面前的庭院,大半都种着一样的雪白的花朵,琼苞雪蕊,晶莹剔透。
庭院外是一方不大不小的湖泊,湖畔杨柳依依,随风舞动,远方青山高耸,天色如洗,薄薄的一层霞云,是正要日出的时辰。湖对岸隐隐有几方药田,另有一座小小树林,林前还立了白石碑,谭音眼力非同寻常,一眼便看出碑上写着“撷香林”三字,走近湖边,微风拂面,青草野花药草水气诸般气味扑面而来,还夹杂着一种她并不陌生的悠扬香气,想必那撷香林中种植的是有狐一族制香所用的香料木。
这一座仙家洞天福地并不大,甚至可以称得上小巧玲珑,诸般景致都在山谷中,格外幽丽。
源仲有点紧张,干咳两声,故作自然地问:“你觉得……怎么样?还能住吧?”
谭音不由微微一笑:“很漂亮。”
他满面喜色,却又使劲掩饰,挽着她的袖子轻轻一拉:“跟我来。”
他领着她分花拂柳来到小湖边,湖畔杨柳下拴着一只通体碧绿的木船,两人上船刚解开绳子,只见湖中缓缓行来一只巨大的老鼋,色如白玉,眼中灵气十足,想必快要成精了。
老鼋对着源仲点了三下头算是行礼,紧跟着潜入船下,将那只玲珑木船托在背上,一路缓缓向湖心游去,又稳又快。
谭音坐在船头极目远眺,远方那几块药田,或许是这里日久没有人住,更无人照料药田,纵然仙家洞天灵气旺盛,药草长得也蔫蔫的。她看看湖泊的位置,再看看药田的位置,心中不由自主开始筹划要怎样做个将湖水引入药田灌溉的工具了。
湖心有一座非常玲珑的湖中岛,上面长满了芦苇,谭音一见芦苇,立即道:“可以去那边吗?”
托船的老鼋立即调转方向,没一会儿便靠在小岛旁,谭音轻盈地跳上这座小岛,四处顾盼,这座岛只有一座凉亭的大小,长满了芦苇,只有中心一块空地,放了一个半旧的蒲团与一张很小的酒几,想必源仲曾在这里自斟自饮,夜观星空,倒是逍遥的很。
“能采一些芦苇吗?”她问得很客气,毕竟他才是这洞天的主人。
源仲似乎并不喜欢她这种客气,一言不发地耸耸肩膀,抬手就扯了一大把芦苇抛在地上。
“不要这些嫩的,我来吧。”她从乾坤袋中取出一把小镰刀,专门挑那些又粗又长甚至有些干枯的芦苇切割,不一会儿就切了许多,然后坐在蒲团上慢慢编织,很快就做出四根略有些粗糙的芦苇扫帚。
紧跟着,她又从乾坤袋中挑出数根材质十分一般的木料,并铆钉青铜管青铜棒之类,哗啦啦倒了一地。见她的模样,像是又要做东西了,源仲索性坐在她身边,颇有趣味地看着她麻利地切割木料,将里面掏空。
她做东西的过程让不懂这些东西的人来看,实在是枯燥无比,无非是切割、雕凿、挖空、用铆钉连接,即谈不上有趣,更谈不上优雅,以前泰和也感兴趣,想过来看她做东西,可看了一会儿就打着呵欠跑了。
谭音用柔软的杨木雕凿五脏六腑,一面回头偷偷看源仲,他一直盯着她的动作,眼睛也不眨一下,好像并不觉得枯燥。从来没有人愿意陪她一起做东西,这是第一次。
谭音心里有一种暖意,忍不住开口道:“好玩吗?”
源仲点点头,又摇了摇头:“有趣,但我不懂,为何要雕凿五脏六腑?”
“因为要让机关人动起来,就要将它们的身体做得与常人一样,漏一点东西,便不能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