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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晚,姬丹如约准时来到了临风楼,一众侍从已在门前守候。
此番会面虽比不上面见齐王那般正式,但姬丹仍然遵从礼节戴玉冠、着正装,只不过并未乘坐使团的马车,而是在临淄当地另租了一辆普通马车。
尽管在此之前荆轲已告诉她公子弈容颜大改、不复从前,然而当亲眼看着傀子被红袖搀扶着一步一步从屏风后走出时,姬丹的内心还是暗暗吃了一惊。
那张沟壑纵横、眉目狰狞的脸上找不到曾经半点痕迹,无论如何也无法同当年那个翩翩公子联系在一起。
“素闻太子丹殿下惊才绝艳,今日能与殿下把酒言欢,实乃三生有幸!”傀子的话让姬丹的思绪中断,此时,红袖已为两人斟上参茶。
姬丹端起茶盏看了一眼,抬眸一笑:“先生何须如此客气。这雪参乃是上好的补品,祛风湿补元气效果显著。”
“老朽体弱多病,不过是靠着这些个滋补之物吊着一口气罢了。听闻太子丹殿下去年冬天曾前往辽东视察,辽东一带乃苦寒之地,殿下虽年轻,可也得多保重自己的身体。”
“多谢先生美意……”姬丹浅尝了一口,便将玉盏放在一旁,“丹此次前来,乃是有一事想向您请教。”
“但说无妨。”
“去年我燕国的军粮贪腐窝案想必傀子先生有所耳闻,审理此案时我们发现幕后买家是一个名叫‘红娘’的齐国人。先生在临淄经营多年,无论在朝堂亦或是江湖上皆人脉广泛,不知可否在这件事上给予一些指点?”
其实当提及军粮一案时,傀子的表情虽然如常,但右手不由自主握紧杯盏边沿的小动作仍未逃脱姬丹的视线。
沉默片刻,傀子缓缓开口:“太子丹殿下言重了,老朽不过一介布衣,凭着些许薄名才在这临淄城有个安身之处,各条道上也只是结识了些朋友而已,哪谈得上什么人脉……殿下既有疑问,老朽便谈谈自己的看法。”
姬丹正了正衣冠,正襟危坐:“愿洗耳恭听。”
“老朽认为所谓的齐国买家应当只是个中间商,毕竟齐国这些年风调雨顺,从不缺粮,买来了也销不掉。更何况那可不是普通的粮食,众所周知,军粮一向都是各国的战备物资,所以买粮之人必不是冲着蝇头小利而来。根据这些可以推断,齐国人不过是颗棋子。至于真正的幕后买家是谁,太子丹殿下心里应该有数。”
姬丹挑了挑眉:“先生是觉得秦国也参与其中?”
傀子摇头:“不是参与其中,而是从头到尾只有秦国在暗中谋划,这个齐国买家实际上是个幌子,用来混淆视听罢了。”
“原来如此。”姬丹故作恍然大悟状,实则暗暗冷笑这公子弈实在狡诈奸滑,三言两语就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仿佛这件事真的与他毫无干系。
若非荆轲探听到他们之间的对话,搞不好自己就真的被他蒙混过去了。
想到这,姬丹看似随意地问了句:“那依先生之见,‘红娘’究竟是谁的人?”
傀子捂着嘴咳了起来,红袖斟茶的手一停,忙为其拍背顺气。
片刻后,他的气息平稳了些,脸色依旧是病态的苍白,嘴唇却显得更红了:“齐相后胜。此人乃当今王上的舅舅,在朝中亦是位高权重,看似为人正派、两袖清风,实则是个贪婪之徒。”
“后胜?”姬丹不禁眉一皱,“可我听说这位齐相的口碑还不错,为官多年从不收受贿赂。”
傀子嗤笑,眼神里尽是不齿:“那是因为他贪心不足,寻常金银珠宝怎入得了他的眼?老朽闻得数月前秦国相国府长史李斯曾密访齐国,太子丹殿下不妨猜一猜其所见者为何人?”
“难道是齐相?”姬丹不知后胜密会秦使究竟是真是假,但对方说后胜与秦国勾结一同坑害燕国则俨然是在胡说八道了,“既是密会,先生又是从何得知?”
“老朽自有探听的渠道……”傀子不知姬丹早已看穿他的谎言,仍然继续谎话连篇,“殿下若不信,大可以去相府登门拜见,看看书房的架子上是否摆着一整套蓝田玉制的酒具。殿下曾质秦两载,想必这秦宫里的东西应该不会陌生。”
姬丹默默垂下眼睑,看来这傀子真以为她好糊弄,区区一套酒具就想将一切嫌疑转嫁到后胜头上,其实不用想,她也差不多能推断出这酒具是如何到了齐国的相府内。
言谈间,茶水被依次撤下,取而代之的是一碟碟精致的菜肴。
“这些菜都是奴家做的,不知是否合太子丹殿下的口味?”
耳畔传来女子娇声软语,姬丹一转头,只见红袖不知何时紧挨着自己跪坐在侧,手执木箸为她布菜。
尽管不太习惯陌生人为自己布菜,而且离得太近,对方身上甜腻的熏香气味让她感到些许不适,然而考虑到礼数,她还是忍了:“有劳。”
姬丹不自在的样子被对面的傀子看在眼里。
不多时,菜已上齐,红袖开了一坛酒,笑吟吟地为他们二人各自斟了一杯。
“老朽平日没有什么嗜好,无非喝喝酒下下棋。这棋是下过了,酒也要喝得尽兴。太子丹殿下,请!“傀子说完,举杯一饮而尽。
姬丹低头正欲饮下杯中酒,却忽然闻到酒液中隐约散发着一股腥臊之气,不由得皱着眉脱口而出:“酒里掺了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