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藏了一肚子的话要问,却在这一刻被告知对方即将离开自己了。
“不行!我们俩的事情还没说清楚,你不能走!”不由分说抓住对方的衣襟,此时的嬴政紧绷着嘴角,眉心蹙着,像极了一个没有安全感的孩子。“
你心里想的,我知道。从小到大,你是心思最重的,也是最没有心思的。这些,我全都知道……”樊於期摸了一下他的发顶,如同大哥哥一般怜爱的眼神看着他,“小政已经长大了,以后的路要靠你一个人去走了。”
“可你说过会一直陪在我身边,助我统一天下,替我荡平四方……”
“谁也不能真正陪谁一辈子。尤其是小政选择的这条路,最是艰难坎坷,能陪伴你走下去的人只有你自己。”
“你真的……要离我而去吗?”嬴政的心凉到了极点,这种抓也抓不住、留亦留不下的感觉他经历得太多,每一次都让他苦入肺腑、痛彻心扉。
“我爹来找我了,他让我同他一起游历江湖。我虽曾憧憬过征战沙场、建功立业,可现在想来,像我爹当初那样做一名游侠似乎也不错。”樊於期脸上含笑,仿佛对今后的生活充满了向往。
不知不觉间,嬴政已被他轻轻推开,少年的身影变得半透明,飘飘渺渺朦朦胧胧,似是触碰一下就会消失不见。
“别走!”嬴政大叫着,浑然不顾其它便朝前一扑。
“嘭——”一声沉重的钝响,回过神时顿觉胸口和膝盖疼得厉害,全身上下像是散了架似的。
值夜的侍从打盹儿打得迷迷糊糊,忽然听见内殿有响动,便一边揉着惺忪的睡眼一边端着烛台前去瞧个究竟,结果一眼就看到自家王上摔在冰冷的地上半天起不来,脑子瞬间清醒,慌忙上前搀扶。
很快,殿门外值守的其他内侍与宫婢这时也陆陆续续赶了来,寝殿内一时间人来人往、灯火通明。
待将嬴政扶回榻上靠躺好,领头的内侍官一脚将那打瞌睡的小侍从踢得往地上重重一趴:“不长记性的东西!这是你第几次贪睡误事了?!在王上身边当差你也敢偷懒!”
那小侍从一个劲地给嬴政磕头求饶,声泪俱下煞是可怜,毕竟玩忽职守这罪名可不小,按宫规即便不被处死,恐怕也给活活打残了!
内侍官自是容不得他御前胡闹,于是唤了人要将其带走,小侍从哭得更凶了。
嬴政被先前梦境所扰,不慎滚下床榻,现在又闹这么一出,彻底没了睡意,脑子里嗡嗡乱鸣,耳边那些哭声骂声更令他烦不胜烦,遂不耐地挥了挥袖子:“罢了,既然不是个会做事的,便打发去杂役房干粗活,这种小事还用寡人亲自交代吗?后宫这些破事是谁管的?!”
内侍官的唇角动了动,见势不对又乖乖闭上了嘴。
众所周知,后宫诸事的独断大权历来都掌握在端华夫人手里,而那不中用的小侍从正是端华宫推荐到御前来当差的,据说人看着还老实,然而有眼力见的都看得出来是端华夫人欲在王上那里安插自己人罢了。
眼见嬴政面色不愉,眉宇间似有散不开的阴云,众人皆安静下来,嘴上纷纷应承着。
很明显,王上心情很不好,谁也不会吃饱了撑的在这个时候出头找不自在。
宫女们重新放下床帐,熄了大半的烛台,只留下一小盏跳跃曳动的烛火。
而嬴政后半夜却怎么也睡不着了,只静静地躺在那里,怀抱着一只绣枕等待破晓天明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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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岂有此理!”惊闻姬丹在即墨被劫走,太子丹当场怒摔茶盏,“你们这么多人,连她一个被封了内力的人都看不住!一堆废物!”
宋意匍匐在地,脑门几乎贴着地面,大气都不敢出。
等到太子丹一通火气撒完,他才战战兢兢回禀,声如蚊呐:“属下办事不利,万死难辞其咎……然据点遭袭一事实在疑点重重,属下手底下的死士虽说并非一等一的身手,但也算得上是训练有素、以一当十,就算遇到什么突发-情况,也不至于惨淡至此。更蹊跷的是,关押地此等机密对方又是如何得知的……”
宋意这一番话尽管吞吞吐吐、含糊其辞,然而太子丹还是听出了弦外之音。
“你是说,有人将关押地点泄露了出去,然后里应外合,将那小贱人劫走?”
“属下着人调查过,可惜对方已毁尸灭迹,无从查起……”宋意内心此刻不免七上八下,没想到自己万千小心却还是出了这档子事,主上治他一个失职大罪也不为过,别说往后前程,他这条小命就算是到头了。
宋意心里没底,可太子丹却心中有数。
荆轲,果然是你……太子丹牙关紧咬,发出咯咯的声音,藏于袖中的双手紧握成拳,悔得恨不得捶胸顿足。
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答应让他见那小贱人最后一面!
相比懊悔,他更忧心此次的刺秦行动。
现在那小贱人跑了,唯一能够要挟荆轲的筹码也没了,倘若秦舞阳那边有什么不测,这一番谋划势必前功尽弃,自己也再无翻盘机会!
“主上,秦暗卫的鸽信。”就在此时,手下将一份插着白色鸽羽、小指大小的信筒交到太子丹的手里。
将信筒里的字条倒出,迫不及待地展开,太子丹迅速扫了一眼,紧皱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紧接着又陷入了费解。
秦舞阳在信中告知他们已经抵达咸阳城外,荆轲一路上都安分守己,并无可疑举动。
难道是自己想多了?据点遭袭实则与荆轲无关?
太子丹将字条直接投入了香炉,回身看见宋意仍跪在地上甚是碍眼,于是没好气地挥挥手让其退下。
事到如今,再去纠结这一点已经没有意义了,他亦无法分出多余的时间与精力去管姬丹,惟愿此番大计得成,让他、让大燕能获得一丝喘息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