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高毫不客气地反驳道:“笑话!贵国如今这般田地,还有何资格与颜面与我大秦谈条件?”
太子丹轻蔑一笑:“随随便便一只狗都能在这儿吠两声,秦人竟是如此不识礼数么!还是说,秦王觉得我这妹妹够不上谈判的筹码?”
“也对哦,一个女人而已,哪里能与开疆拓土、成就千秋霸业相提并论!也罢,她已成了你的人,便不再是我们姬姓子孙,既然你现在不想要她了,这么个弃妇留着也是无用……”太子丹歪着头若有所思,接着使了个手势,身旁一名死士举起剑就要对姬丹动手。
“慢着!”眼看对方就要下死手,嬴政突然打破了沉默,“寡人可以考虑撤兵,但此番我大秦为何伐燕,相信太子丹殿下心中有数。恕我直言,想要秦燕两国永不开战,这样的想法本就天真至极,寡人最多答应你此前刺杀之事一笔勾销,并且三年之内不会对燕国兴兵,这也是寡人能做到的最大让步。”
太子丹思忖稍许,接着挥手让死士们将抵在姬丹颈部的匕首放下:“三年就三年,不过本太子如何能相信秦王不会食言?一纸和约而已,贵国兵强马壮,秦王若是反悔也是易如反掌。”
嬴政冷笑:“勿要以小人之心度天子之腹。”
一语既出,太子丹的面部虽被遮掩,但通过微抿的唇可以推测出嬴政刚刚那一句“天子”必定令他极为不悦。
此时赵高拿出一卷上品布帛以及笔墨,在嬴政面前铺开,犹豫了一瞬,终还是将一支狼毫笔递了过去。
嬴政神色淡漠地提笔刷刷挥毫片刻,盖上玺章,冷冷地把手中毛笔一扔。
太子丹将赵高呈上的和约内容浏览了一遍,点点头,似是比较满意:“秦王对我这个妹妹这般深情不改,实在令本太子感慨动容。你我既达成一致,本太子自然会遵守承诺。”说完,挥手让姬丹周围的死士散开,自己则负手退到一旁远远地看着。
嬴政面上焦急万分,像是恨不得立马将那昏迷不醒的人儿拥入怀中,若非赵高一直拦着,早就冲上去了,此时见死士们退开,便不管不顾独自上前,亲手将姬丹身上的绳子解开。
紧紧绑缚的绳索一松,姬丹身子一倾,软倒在他怀里,一番折腾下来却丝毫未曾苏醒。
“营中有军医随时待命,王上莫担心,此地不宜久留。”
听了赵高的提醒,嬴政点了点头,正准备将丹儿打横抱上马,孰料顷刻间变故陡生……
怀中原本昏迷不醒的纤弱人儿倏然睁开眼,紧接着从衣服里掏出一把利刃不偏不倚捅向嬴政的胸膛!
一时间,殷红的血花飞溅,嬴政踉跄了一下,慢慢朝后仰倒了下去,双眸睁着,脸色灰败,俨然已没了气息。
他的心口处插着一把剑,那剑并不长,剑身因持剑者的用力而插得极深……剑柄的底部刻着两个不起眼的字——鱼肠。
怀中虚弱的人儿早已站起,莹白如水葱一般的指尖探入衣领,取出一方雪白绢帕,慢条斯理地拭去脸上和剑身上沾染的血迹,眉梢略略挑起,那动作那神情慵懒又闲适,仿佛在擦拭的并非触目惊心的鲜血,而只是古玩器具上经年积攒的浮灰。
原来,眼前之人根本不是姬丹!
真正的姬丹并未落入黄金台之手,这一切都是太子丹设下的圈套——先是送匿名信,再找一个身形相仿者戴上面具顶替自己,自己则假扮成姬丹以蒙蔽嬴政,最后找准时机一击致命!
他料定自己的真面目没有几个人见过,就算嬴政知道他们俩是孪生兄妹,容貌几乎一模一样又如何?一旦入了心动了情,便再无冷静理智可言,何况生死一瞬,哪由得了深思熟虑!
太子丹表面平静,然而此时此刻的内心却难掩得意与兴奋。自然是得意的,毕竟嬴政已死,大军在外群龙无首,伐燕一事势必中断,甚至数年内秦国都有可能自顾不暇,这个结果可比胁迫对方签什么罢兵和约好太多了!
一代雄主,千秋霸业,最后又能怎样?还不是敌不过生死无常,还不是照样死在了我的手上!
父王,如您所见,我不比她差,从来都不比她差!
以自身为饵阻虎狼之师,以一己之力逆天道而行……历代先王殚精竭虑未曾实现的,诸国能臣纵横游说未曾完成的,甚至世人想都不敢想的,我统统做到了!
而她呢?除了会装模作样、给人添堵,还能干什么!
可无论是您还是鞠武先生,你们的眼里为何只看得到她的好,却从来对我的努力都视若无睹?
凭什么从小到大她都能活得那么风光恣意,偏偏我却只能藏在阴暗的角落里,活成了一个影子——明明她才是我的替身啊!
本以为杀了嬴政,自己定然会欣喜若狂,可是真正得手之后,除了最开始的一阵疯狂扭曲的快意,随后便是意难平,深深的意难平。
不过,这都不重要了……
他望向赵高,却见对方不为所动,甚至嬴政身边那几个护卫也神色如常。
太子丹心里莫名一沉,这时只见赵高身旁一名高挑挺拔,皮肤黝黑的卫兵撕下人-皮-面-具,露出原本白净清贵的面庞,凌厉剑眉下,一双如漆凤目熠熠生辉:“燕国太子莫不是认为…寡人当真傻到上门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