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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节(1 / 2)

不要钓鱼。

高书南的声音骤然在脑海中响起。

谢风华下意识摇了摇头,随即起了疑心,问:“爸,你跟书南说过要去钓鱼吗?”

“我跟他提这个干嘛,你忘了,以前我带那孩子去钓过一次鱼,好家伙,他全程杵那不开口就跟木头似的,完了还特别正经给我科普,我钓到的鱼什么品种什么纲目,结论就是不好吃,市场上什么鱼买不着,完全不值得为它浪费时间?从那以后我就明白了,天才儿童必有一缺,老天爷造人是公道的。”老谢同志瞥了自己女儿一眼,点头说,“这么看来,我闺女虽然脑瓜不算聪明,但该有的情商也没缺,行吧……”

“爸,您可真是我亲爸。”

老谢哈哈一笑,摸了摸她的头,回房间歇息去了。

第7章

那天晚上,谢风华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气喘吁吁、筋疲力尽,但却在拼了命地用尽全身的力气爬楼梯。

那是任何一栋大厦里都会见到的普通楼梯,宽敞,足够四五个人并排走,栏杆漆成血红色,回字形一层一层往上绕,抬头看,仿佛头顶着一个又一个没完没了的血色回字,仿佛能够自我生长和自我复制,哪怕爬断腿,累到呕吐,那个顶楼的门,也永远无法企及。

然而她无法停止,因为知道顶楼那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需要她尽快赶到现场,她在梦中无法弄明白到底是什么事,只知道很焦急,很迫切,甚至很恐惧,仿佛赶不及会有绝对不想发生的事情发生。

终于她爬完了所有回字形的血色栏杆,到达顶楼,即将触及紧闭的浅灰色铝合金门,就在手伸出去的瞬间,一种巨大的悲痛突然而来,压得她瞬间弯了腰,几乎无法呼吸,她浑身发抖,难过得泪流满面,却不知为何还是推开了那两扇门。

然后,她看见唐贞站在空无一人的天台边缘,完全没有回头看她一眼,脱掉鞋跨过防护栏纵身跃下。

“你为什么都不回头看我一眼?”

“你不也很久都没看我一眼吗?”

脑子里突然有个女人幽幽如是说,谢风华惊坐而起,这才发现自己做了梦。她呆了呆,感受到心脏扑通扑通的跳动声,过了一会,她掀开被子下床,走进洗漱间打开水龙头,低下头,一连往脸上泼了好几捧冷水,抹了一把脸后抬起头,只见镜中的自己脸色苍白,眼眶发红,心脏位置感觉空空荡荡,仿佛梦里歇斯底里、碾压肉体的悲恸真的发生过。

她甚至记得梦中那个女人说的话,清清楚楚。

但那不是唐贞,谢风华冷静地想,贞儿是不会对自己说“你不也很久都没看我一眼吗”这种仿佛包含着怨气与委屈的话。

事实上,唐贞并不是喜欢抱怨的人。老谢说得对,在她跳楼之前,有几年她们联系得已经没那么紧密,但即便如此,每次见面依然能真真切切感受到彼此之间的情谊没有因为见得少、聊得少而减弱半分。见面的时候,唐贞谈及自己,从来都是一脸元气满满的样子,总是说她丈夫很优秀,事业蒸蒸日上,年纪轻轻已经做到外企中高层,她为此深感骄傲,夫妻间的小摩擦犹如情调,感情上没有任何问题;她说工作上遇到过不合拍的同事、做项目也有不合意的结果,但好在都只是小麻烦,她的能力应付这些绰绰有余;她说公婆当然也有沟通不顺利的时候,可他们都是老大学生,有知识有涵养,比起那些无理取闹耍横撒泼的,无疑已经要好上许多。

她说什么,谢风华就信什么,与其说信她说的话,不如说信她这个人,信她哪怕面对一地鸡毛也照样能从容不迫,有条不紊,就像她从来在谢风华面前展现的那样。

就连最后一次见面也完全看不出唐贞有任何异常,她穿着合适的深蓝色无袖裙,外面套着米黄色针织衫,脖子上戴着一串米粒大小的海产珍珠,一如往常打扮得体,一如既往的笑得真诚又温暖。

当时李格非已经失踪,谢风华正在经历由失踪事件带来的最为彷徨和无力的阶段,她熬红了眼,神色憔悴,唐贞几乎是在瞬间就明白她的选择,并且毫不犹豫站在她这边。

“继续找吧,找下去,也许有一天你会找到答案,但在那之前,只管按着你心意一直找下去好了,”唐贞握着她的手,“甭管别人说什么,哪怕说他已经死了,说你是傻子在浪费时间,全都与你无关,你才有李格非喜欢的人,你才有权利决定该怎么做。”

谢风华带着狠劲说:“反正我不认,这事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没结论之前,谁说我也不认。”

“好,”唐贞点头,哑声说,“那就这样,坚持吧,我懂,我懂的。”

谢风华在那一瞬间如释重负,咧开嘴想笑,却不知为何哭了起来,她哭得那样厉害,双肩抽动,痛哭流涕,那是在李格非失踪后,她第一次在人前卸下所有倔强与冷硬的外壳,承认自己也有常人该有的情绪。

那会她想,好在有唐贞啊,不然这样崩溃的瞬间,她能找谁安放自己呢?

可没过多久,唐贞就从 21 层的高楼上跳下去,楼道监控、电梯监控都清晰地显示她是一个人悄然无声地上了顶层,再悄然无声地纵身一跃。

没有人知道她独自完成的这个过程都想了些什么,但她有过一个回眸,在踏出电梯的那一刻,她转头笑了一下。

那个微笑,大概是她留给唐贞最后的话语,就如她们过往一起度过的许多岁月一样,两个人完全不需要多说一句话,宛若一同生长的不同植物,向着阳光的角度一致,倾听雨水的角度一致,她们早已彼此心意相通,血肉相连。

抱歉,我坚持不下去了。

你要好好的。

再见。

或者是再也不见。

谢风华整整一个晚上就这样坐着,循环地看这个片段,没有带任何一点情绪,身心都一片空白,唐贞的死像捅了她一刀,血液慢慢地,蜿蜒着流了出去,流失殆尽,而这个窟窿没法补,只能任由它存在,她无法可想。

这不是追踪线索、破获案件、追捕嫌疑人就能解决的,它超出她的受训范围和能力范围,哪怕她是最优秀的刑警都无能为力的事。

她请了年假,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个礼拜,老谢同志忧心忡忡进进出出,却不敢多说一句话,只盯着她吃东西睡觉。就这样,一个礼拜后,谢风华走出家门。

站在阳光下,她对自己说,任何事都必须要有个答案,李格非失踪如此,唐贞跳楼自杀亦如此。

不待见范文博和庄晓岩也是从那以后才发生的事,与他们俩结婚与否无关,归根结底,是因为谢风华怕。她怕跟这两个人接触了就会忍不住疑心唐贞的死是他们害的,会因为疑心日渐深重而不惜知法犯法,做出点什么来让这两人付出代价。那绝对不是唐贞愿意看见的,她在离开这个世界之前的一分钟,回头对着摄像头向最好的朋友告过别,那是唯有她们才懂的无需明言的言语说:

你要好好的。

然而如何在一个没有你的世界里,在一个无处安放崩溃情绪的世界里好呢?

谢风华站在阳光下,没有流泪,脸上的表情像消融在阳光下,只余一片空白。

此时此刻,她看着浴室镜里的自己,也同样没有表情。

三年过去了,无论是李格非还是唐贞,她依然没找到答案。

这两人仿佛真的已经消逝在她的世界里,消逝本身原本就不需要原因,也不讲什么道理,之所以还觉得没有找到答案,不过是她自己不愿放弃而已。

也许哪天她心里的弦也崩断了,到那时,李格非和唐贞,也就会真正回归到消逝的本质。

就像唐贞曾经说过的,到了事情该结束那一刻,她会清晰无比地知道,到此为止了,该结束了。

突然间,手机铃声响起,她的电话选的是最古老的电铃声,这个时代已几乎没谁会选择如此单调的声音作为手机铃声。但自从李格非失踪以来,这些年谢风华就是需要这样直接切入耳膜的声音,以便不会错过任何一个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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