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书南忽然被调去主持一项重大的机密项目,所有的通讯工具一概不准使用,她所有的电话一开始转入语音信箱,后来有人代接,是高书南的助理。
在李格非这件事上,高书南到底还知道些什么,那种宛如预知的言语到底在暗示什么?
谢风华有一瞬间甚至闪过怀疑他的念头,然而她很快压下这个想法并为之羞愧,她怀疑谁都不该化怀疑自己亲如骨肉的弟弟,况且在李格非出事前高书南就已经远赴国外攻读博士学位,李格非失踪一年多以后,高书南才学成归国。
怀疑谁都不该怀疑一个与这件事没一丁半点关系的人。
然而话虽如此,谢风华却有种荒唐的感觉,仿佛高书南忽然间不明原因地能够预感她将遭遇什么事,他在用他的方式尽力发出警告,然而仿佛受到某种限制无法一次性把话说明白,只好一次又一次地给出一些言不由衷的提示。
“我过不来了。”
“你只能靠自己。”
高书南最后一通电话说过的话骤然在耳边响起。
谢风华皱着脸把枪还回管理员那,拧开矿泉水瓶盖,仰头喝了几口后从兜里掏出手机,再一次拨给高老师。
这一次电话很快接通,但那头的声音依然是高书南助理的声音。
“谢女士您好,不好意思高老师还在实验室没出来,您找他的事我已经告知过他本人了。”
那个声音彬彬有礼中带着机械的复制感,要不是自报家门还以为是电子音。谢风华揉了揉耳朵问:“他大概什么时候忙完?”
“时间不能确定。”
“你让他忙完了给我回个电话。”谢风华想了想说,“或者你见到他时替我转告几句话。你能替我转告吗?”
不知为何,对方像 ai 这个认知老让她疑心,不管她说什么都只是一串随时可以被删除的数据。
“可以的,您请说。”
“告诉他,算了。”谢风华吐出一口长气,“就跟他说我挺好,别担心。”
“告诉他您挺好,别担心,是这样吗?”
“对。”
“好的。”
“你,”谢风华皱眉,“您贵姓?”
“鄙姓张。”
“张助理,麻烦您了。”
张助理一如既往地用平板无波的声调回复:“不客气,您还有其他事吗?”
谢风华刚想挂了电话,忽然莫名想起来问了一句:“高老师他,有跟你们提起过夜莺或跟夜莺有关的话吗?”
“夜莺?您是说一种鸟吗?”张助理的机械音似乎终于有了一丝情绪,“雀形目,歌鸲属?喜欢在夜晚歌唱的那种?”
谢风华压根不知道夜莺所属科目,她顿了顿,回答说:“是的。”
“抱歉,夜莺不在我们实验的动物样本范围呢。”
谢风华总觉得再说下去这位张助理一定会情不自禁冒出“亲”这样的淘宝用语,于是决定结束这个话题:“那当我没问,谢谢,就这样吧。”
“再见,祝您生活愉快。”
谢风华挂了电话,拧开瓶盖又喝了几口水,射击俱乐部的主人走了过来,这是一个身材魁梧,年近四十的男子,曾经当过兵,但具体兵种从未跟谁透露过。从他的肢体协调程度而言,单单是走过来就已经具有足够的震慑力与引而不发的爆发力。在没有枪的情况下,恐怕来五个自己都不是他的对手。
他复姓慕容,轮廓上固然已经无法找到一丝游牧先祖的痕迹,但身姿行为却总给人彪悍的感觉。他两侧头发剃得极短,下巴剃得很干净,穿着一件棕绿色排汗 t 恤,下面一条浅米色休闲裤,脚蹬轻便布鞋。据他说上学时为了方便写名字,于是将姓从慕容改成了慕,如今或许出于尊重,或许出于震慑,周围的人都称他为慕先生——除了谢风华,她腻烦这种“先生”“太太”的称谓,因此只管他叫“老慕”。
老慕走到她跟前,抱着臂看她打的靶子,点头道:“今天成绩不错。”
“还行吧。”谢风华说,“可能因为今天我终于收到一个确切的消息。”
老慕站在那犹如可靠敦厚的一堵墙,谢风华忽然就有了点想说话的欲望,她扒拉了一下头发,轻声说:“dna 结果出来了,是格非。”
老慕沉默了一下,说:“你不是早就知道了。”
“是,但这与拿到确切的检测结果,感觉还是不一样。”谢风华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我觉得很生气,有一刻手甚至气得发抖。”
“气得发抖,但枪还是打得很稳。”老慕微微一笑,“枪这种东西,只是看着就代表干脆利落的暴力,多打几枪,你的愤怒总有消磨得差不多的时候。”
“要是不行呢?”
老慕没有回答,他示意枪支管理员把刚刚谢风华用过的武器递给他,他眼睛看都不看,飞快地把枪拆开又再一件件拼装回去,咔嚓声中,他一转手,那柄枪枪口朝下,利落地递到谢风华面前。
“不行就再多练几次,”老慕认真地说,“没有什么东西能长久一直抓着你不放,如果有,那也只能说因为你允许它那么做。痛快点,有什么一枪解决不了的就开两枪,两枪不行就开多几次,反正我这里永远欢迎你。”
谢风华接过枪还给了管理员,点头说:“明白了,谢谢。”
“不客气,你记得缴费就好。”
谢风华微微笑了,老慕给她的价格其实并没有走按照俱乐部规定的昂贵会员费,他似乎血液里残留着古老的急公好义的基因,年轻时承过老谢的情,又与谢风华聊得来,高兴起来真能给她开免费无限次卡。但谢风华觉得便宜不能占太过,于是每季度都充一笔力所能及的会费。
她想起困扰已久的夜莺,问老慕:“你听过夜莺总在夜晚歌唱这句话吗?”
老慕皱眉,仔细思考过才说:“没有,这是一句诗吗?你知道我不读诗。”
谢风华摇头:“我也不能确定,想着你见多识广,这才问问你。”
“我确实没听过,但如果这不是一句诗,那就是一个常识,”老慕回答她,“不是叫夜莺吗,那不就是夜晚唱歌的鸟?”
“这么说倒也不无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