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这个,我倒想起我遇到过的一只鸟,我不知道叫什么,当时光线暗,只记得长得不起眼,它也是在夜里唱歌,声音非常婉转动人,好听到仿佛银铃的叮当声融入了它的嗓音似的,能把你的心都给唱得动起来,那真是听过一次之后,终身难忘。”
谢风华抬头看他:“有那么好听?”
“是的,不过之所有会留下这样的印象,大概也与我当时的境况有关。”老慕说,“那会我出任务,受伤蛮严重,差点就死在野地里。周围荒无人烟,我的体力又不足以支撑到最近的补给点,因为任务情况复杂,就算当时已经发出求救信号,但救援人员要过来却很波折,关键是依着我当时的身体状况,想撑到被救几乎是无望的事情。我那会真的相信搞不好要交代了,忽然间,我听见头顶中传来这种鸟的歌声。不夸张的说,正是那么动听的歌声莫名其妙让我再次有了求生欲,怎么讲呢,就是听着那样的悦耳动人的声音,你会觉得不能死,还不到时候,就这么撑过来。”
谢风华睁大眼:“以前从没听你说过。”
“是吗?”老慕笑了笑,“那都是过去的事,也没什么好说的。不过后来我再也没遇到过那种叫声的鸟,好像它从来就没在地球上存在过似的。”
第17章 求收求票~
复姓慕容的男子在野地里等死,因为听见疑似夜莺的鸟儿歌唱而萌生了不可思议的求生欲,那样的场景,单单只是想象便能令人心生向往。
也许有月亮,月亮悬挂在深蓝色的夜幕之中硕大无朋,银白色的光遍撒荒漠,每一颗砂砾几乎都在反光,荆棘丛中长出殷虹如血的花来。鸟就栖息在那上面,若只是看外表平淡无奇,你甚至会以为是长得比较奇特的麻雀。然而它引颈高歌的时候,却注定万籁俱寂,方圆十里一切物种都要为之屈膝臣服。
就连死亡也不例外。
如果李格非死的时候也听到它的歌声该多好,如果是那样的话,他直到闭上眼那一刻都是愉快的。
谢风华还有没跟老慕说的其他细节,比如这几天经过潜水员地毯式打捞,已经把湖底装有残骸的黑色塑胶袋找的七七八八,勉强拼凑出李格非的人体骨骼来。法医们加班加点,鉴定报告已经出来,凌队说什么都不肯给她看,只含糊说了个大概,未了加了一句:“致命伤是后脑遭到重击,顶骨与枕骨破裂严重,法医断定,受害人几乎是当时就倒地毙命。”
“小谢,他不是被虐杀的。”
谢风华绷紧的心脏霎时间被放松,但因为骤然松弛,反倒感到呼吸困难,仿佛被一只手掌攥紧,大口吸气却吸不进多少,苦苦支撑着的力气一下都往外倒干净一般,不得不手撑着墙才能不摔倒。
她在这一瞬突然就明白了杨女士的心情,明白了那么爱美的女人为什么在儿子死后执着地踯躅上路,不顾体面去问人,只为了问清楚自己儿子死得快不快,死时有没有遭罪受苦。
那是因为,在无法改变的事实面前,在无可收拾的惨剧面前,这是对活着的人而言唯一仅剩的安慰。
她站在空无一人的射击场上,端着枪带着耳机,一边想着李格非只是挨了几下重击就倒毙在地,一边叩响扳机,安静地,悄然无声地流泪。
但与此同时,她还得知法医做出这样的推测:在李格非死后,他的尸体被凶手冷藏过几天,等全身的血液都冻成冰后,再拖出来用电锯一类的利器切割成大块,头颅和躯干分开,四肢太长被切断。整个过程中他就像毫无价值的冻肉一样,切多大,怎么切,全在于塞不塞得进塑胶袋。
那么爱整洁的人,出个门比她还讲究,绝不允许自己光膀子穿裤衩出现在异性面前的斯文人,死了之后却被人那样对待。
仅仅是想到这一点,她心里便宛如野火燎原,漫天纷飞的全是灰烬。
“你说到夜莺,我忽然想起一个童话。”老慕忽然侧过脸,轻声跟她说。
谢风华回过神,松开了紧绷的肌肉,勉强让自己看着正常点。
“安徒生的,讲一个国王逮住了一只中国夜莺,一开始爱若珍宝,拿黄金笼子关着,天天都要听它歌唱。但新鲜劲一过,赶巧底下人又来一只人造夜莺,于是真夜莺失宠,人造夜莺成了新欢。真夜莺不干了,它自己打开笼子门飞走。结果你猜怎么着。”
“它一走国王就病了,人造夜莺断了弦,国王病得快死,真夜莺又飞回来了,它一开嗓子,国王立马腰也不酸腿也不疼,好了。真夜莺见他好了,再也不肯住笼子,于是毅然离开了国王,飞进自由自在的森林。”
谢风华强笑说:“这个故事告诉我们,自由最重要?”
“是吗?”老慕笑了笑,“我倒觉得它在讲复仇。”
谢风华讶然看他。
“对天性薄凉的人来说,没什么比得而复失更能报复他们的幡然悔悟了。童话里的国王后悔了,他等着夜莺原谅他,然后迎接大团圆的媚俗结局。可惜夜莺偏不按照这个剧本走,它先治愈了国王,等在他被自己的浪子回头自我感动到顶点时再给他来个迎头痛击。”
谢风华想了想:“我从没想过还可以这样理解这个童话。”
老慕微笑:“随便说说,当真你就输了。”
他们边说边往外走,走到接待大厅时发现两个前台姑娘正凑在一块看平板电脑上的视频,边看边热烈地讨论着什么。
老慕咳嗽一声。
两个女孩慌得手忙脚乱收了平板,其中一个姑娘红着脸道歉:“对不起慕先生,以后不会再有这种事发生。”
老慕点点头,并不追究这种小事。那姑娘也机灵,看外头还下雨,忙拿了把伞上前,双手递给谢风华。谢风华接了,道了谢,随口问了句:“刚刚看什么看那么入迷呢?”
“哦,那个啊。”姑娘有些不好意思,偷偷看了老慕一眼。
老慕点了点头,姑娘于是小声却不失兴奋地说,“是前段时间咱们市发生的事,不知道您留意过没,就是高架桥上反抗家暴结果把老公推下桥那个。”
谢风华抬起头,她这段时间沉浸在李格非的案子中,没留意关注庄晓岩的事,闻言便问:“我知道,那事有进展了?”
“可不是,”姑娘开开心心地说,“今天公安局出公告说是正当防卫,网上到处在转载这件事。那个女人出来后接受了采访,我们刚刚就在看呢。”
谢风华心里一动,说:“能给我看看吗?”
姑娘飞快跑去前台拿了平板电脑过来,点开后递给谢风华看。
视频里庄晓岩的脸被打了码,声音并没有做处理,依然如她的人那样柔弱却楚楚动人,在回忆范文博经常家暴她时,还当场哭了起来。
最后,那个采访她的人表示了一通无意义的同情之后,话锋一转却问了她一个堪称无良的问题,她问:“听说你丈夫的父母都是大学老师,出事到现在他们好像并不愿意见你,借这个机会,你有什么想对二老说的吗?”
庄晓岩停顿了有大概五六秒之久,其间交叠放在膝盖上的手似乎因为紧张而用力握紧,然后她的声音传出来,哽噎着说:“他们很好,出了这样的事,他们不见我,我也能理解……”
她抬起头,尽管还打着码,然而谢风华几乎可以想见她脸上的表情,她声音发颤,哀求着说:“但是,但是我还是想说,就算我丈夫对我不好,我并不怪他的父母,如果可以,请让我见一见,我也想送我丈夫最后一程,算是这段婚姻有始有终……”
她说不下去,哭出了声,不得不双手掩面,采访大概也进行不下去了。庄晓岩哭了好一会才擦眼泪起身,弯了弯腰致歉说:“对不起,我有点失态,耽误大家时间。”
随着她低头,里头戴着的项链坠子滑了出来,闪过一丝光。
谢风华一瞥之下心头一动,她立即点了暂停,又回放去看。
这回看清了,庄晓岩脖子上戴的是一个小巧的碎钻镶嵌坠子,什么形状并不太看得清,一晃而过,旁人或许不知道,但谢风华却蓦地认出来。
那个坠子做成引颈高歌的小鸟形状,原本属于唐贞,多年前由某个知名的首饰牌子推出春季系列中的一款,由于营销做得好,一推出即大卖,国内专卖店完全脱销,范文博去日本出差特地找到总店买了来送给妻子当结婚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