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叔。”
“我叫他姐夫。”
谢风华吃惊:“你还有个姐姐?”
“嗯,不过关系有点复杂,同父异母,”老慕说,“从小就看对方不顺眼那种,我们已经好多年没联系了。但说来也怪,我跟她前夫,也就是你说的李叔关系还行,当初我去当兵还是他帮我报的名。”
谢风华举起果篮拦住他:“等等,你姐不会就是那个抛下李叔跟别的男人跑国外去的老婆吧?”
老慕无奈地说:“就是她。”
谢风华半张着嘴,尴尬地笑了笑。但凡认识李叔的人大概都知道这件陈年往事,当年李叔还在当民警时曾经人介绍结过婚,娶的老婆人虽然长得不错,性格却泼辣蛮横,经常嫌弃他干的工作又累又工资又低,要不是家里还有一间小店面继承,谁会看得上他。等到他因公负伤,腿便得不利索后这种嫌弃便达到顶点,天天在家砸锅摔碗,不得安宁。就这样没过一年,她就认识了一个来这做生意的美国华侨,两人勾搭上后,李叔的老婆便毅然决然抛弃他跟那男人去了国外,从此音讯全无,也不知道过得咋样。
这是李叔的伤心事,他从此变得沉默寡言,对想给他说媒拉纤的一概谢绝,连热爱的民警工作也干不下去辞了职。讽刺的是,自从他老婆跟人跑后,李叔守着小店过日子,反而将店面经营得蒸蒸日上,生意红火。他将父母留下的杂货铺改成了体育用品店,没过两年又将隔壁的店铺买下,开了间市面上少有的专业钓鱼用具店,因为诚信不欺客,钓友圈里不知多少人慕名而来,开车过几个区也要到他这买东西。
李叔到底赚了多少没人知道,谢风华有次问老谢,老谢想了想说,我也不知道,反正是把他店铺的楼上也买了,他现在就住那。
李叔的店在老城区,正因为老,价格反而寸土寸金,谢风华听得咂舌,感慨说:“这要是靠民警那点工资得干个上百年还不吃不喝吧?”
老谢笑嘻嘻说:“谁说不是,所以说跑了老婆反倒因祸得福了,就不知道他老婆知道了后不后悔。”
这是谢风华少有的对李叔前妻产生过好奇心的时刻,她从没想过,这个女人居然跟老慕是同父异母的姐姐。按年龄算,显然老慕的母亲是后嫁,他属于后妈所生的孩子,跟前妻留下的女儿,尤其这个女儿还性格霸道,会相处成什么样几乎可想而知。
老慕瞥了她一眼说:“别瞎想,她欺负不了我。”
谢风华看着他露出来的粗壮胳膊,点头说:“那当然,想欺负你得多想不开。”
“但小时候也没少给我找事,”老慕微微皱眉,“有血缘却没缘分,这对兄弟姐妹而言,也挺讽刺的。”
“但你跟李叔有缘?”
老慕想了想说:“他是好人。到了。”
他走到一间病房前进去,老李这些年赚钱的能力这回就体现出来了,这是一间高级的双人病房,但另一个床位空着,老李半靠着枕头,躺在朝里那张床上,并没有看到老谢的身影。
谢风华心里嘀咕了一下,早就知道老谢哪是能坐得住的人,还说什么爸爸在不用怕。她放下果篮叫了声:“李叔,我来看您了。”
老慕也过去,叫了声:“姐夫。”
老李看到他们俩像是吃了一惊,脸色很难看,一张嘴说话居然有些结巴:“哦哦,你,你们来了,怎么,怎么一起啊……”
“门口碰见的,”老慕简单地说,“我跟小谢是忘年交,认识很久了。”
“是,老慕还是教我打枪的半个师父。”
老李目光呆滞,勉强笑了笑说:“还真是,真是巧。”
谢风华说:“可不是,我们刚也才发现大家都跟您认识,关系都还不错,居然好几年了都没发现。”
“要不怎么说世界很小呢。”老慕拉过一张椅子,示意谢风华坐下,摸出手机看了一眼说:“我出去接个电话,回来再跟你们聊。”
他走出病房后,压迫感骤降,老李明显松了口气。谢风华微笑说:“您怕老慕啊,他是妹夫,论起来还是小辈呢。”
“那不是,他长得太牛高马大了吗?”老李不好意思地笑,目光回复以往看谢风华时常有的慈爱与温和,“吃饭了吗?”
“吃过了,您怎么跟我爸似的,一见面就问这个。”
“还不是你整天乱吃,”老李说,“给我削个苹果吧。”
“哎。”谢风华在果篮里找个形状漂亮的苹果,擦了擦,拿水果刀娴熟地削了起来。
“格非的案子……”
“没进展。”谢风华手一顿,随即飞快地说,“残骸也只拼了大概,还没拼全。”
老李激动了起来,怒道:“那个湖就那么大,怎么会找了几天都找齐,再找去啊……”
“您别激动,”谢风华艰难地说,“时间久了,也许有些就,混到水底,里头还有鱼……”
她没法说下去了,这种话,尤其是“还有鱼”这句,怎么可以用来形容李格非呢?她忽然觉得心里开始发疼,放下削了一半的苹果,眼睛酸涩得不行,抬头看天匆忙地说:“那什么,苹果我削不好,您等会让我爸给您削,他干这个行,说起来我爸呢?明明答应了我在这等着的……”
她站起来要出去,这时却听见老李压抑的,痛苦的哭声。
她没法走了,只得回头,看着这个老人哭得毫无形象像个孩子,边哭边说:“这么好的孩子怎么就落得个尸骨不全的下场,我没想到这样,我真的没想到……”
谢风华忙抽出纸巾递给他:“您别哭了,您这样难过,格非知道也会不好受……”
这句话不知哪里刺激到他,老李眼泪流的更厉害,他拉住谢风华的手说:“那时候让你们早早结婚就好了,我不该说让他再相处看看,我对不起你,其实我早就盘算好了,两间铺子一间给你们,一间我自己养老,等我死了都转送给你们,我没想到这样……”
“那时候要让他们结婚,你才真的对不起小谢。”老慕不知何时进来了,毫无怜悯之心地说,“做个小寡妇很光荣吗?你侄儿是死得没遗憾,但人小谢得遗憾一辈子。行了,别哭了,亏你以前还教我什么男儿有泪不轻弹。”
他一来,威慑力又回来了,只这么两句轻描淡写的话,成功让老李憋住了泪。谢风华这一刻是感激老慕的,她从老慕点头致谢,老慕摆摆手,表示没什么。
李叔自己擦了眼泪,强笑说:“你们俩都是大忙人,难得一见,倒叫你们看笑话,不好意思啊。”
“李哥,你这么说就见外了,”老慕拿起桌上削了一半的苹果接着削,“身体好点了吗,医生怎么说?”
“就,就说是心脏出了点问题,上了年纪,受了刺激。”
老慕点头,又问:“有说啥时候出院吗?”
“就过两天。”
“出院给我电话,我来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