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祗钟园。
老板娘站在自己的房间里,伸手轻轻地叩了叩镜面。
祗钟园里只有老板娘,而并没有老板,因此无论什么工作,也基本都是由老板娘来解决。好在关于人员管理和资金运作的方式老板娘通过学习已经全盘掌握,就连比较棘手的社会交际,她也通过自己曾经作为花魁时的见闻,而变得长袖善舞了起来。
因此,老板娘的房间里,只有她自己一个人。
指关节和镜面接触时的声音在除了老板娘以外空无一人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的清晰,老板娘沉思了一会儿,点燃了一只蜡烛,摆在了镜子跟前。
那是她和她的女儿泽美约定好的信号——如果泽美进入了镜子里的世界,想要唤她出来的时候,只需要轻轻地敲击镜子,并且在镜子前点一只灯光昏黄的蜡烛。
很快,倒映着老板娘自己的身影的镜子就起了变化。
镜面中荡漾开如同水波一般的纹路,从镜子的中心点一直扩散到了边缘,老板娘映在镜子中的身影也随着波纹起了变化。
她的身影变小、变矮,面容变得稚气,就连发型也变了。
镜子中显现出来的,是和她看起来并不相似,只有一对耳朵几乎一模一样,只是大小不同的女孩儿。
那是泽美。
泽美微笑着在镜子里伸出了手,按在了老板娘的手在镜面上对应的位置。
有风从没关严实的窗户处吹了过来。
老板娘摆在镜子跟前的蜡烛猛地跳动了一下,随后就熄灭了。
烛火消失了的蜡烛头上,飘起了一缕青烟。
“泽美啊,停手吧。”祗钟园的老板娘无视了整间房间里诡异的气氛,她仍然将手按在镜子上,和泽美的手保持重合,仿佛那样就能够感受到自己女儿的体温一般,“一切都是我的错——我从一开始,就不应该觉醒这样自私的异能力啊。”
从古以来关于镜子的怪谈从来不少,但只有真正因为觉醒了异能力而进入过镜子的泽美才知道——镜子里的世界,是一个无声的、寂静的、令人心生绝望的世界。
因此她和自己的母亲约定好,如果想要找镜中世界的她的话,不需要太亮的灯,也不用什么led台灯。
她的母亲只需要用手指叩击镜面,然后再将一支点燃了的、光线昏暗的蜡烛放在镜子前,她就能够在众多透着强烈光芒的镜面中找到自己的母亲面前的镜面。
因为[只有叩击镜面时,镜子里的世界里才会有声音]这件事,泽美只告诉过自己的母亲。
泽美站在镜子里看着她,看着自己的母亲,半晌没说一句话。
镜子里和镜子外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老板娘的声音传不到她的耳边,泽美想说的话也同样传不到老板娘的耳边。
老板娘和泽美都不会读唇语,因此这个时候理所当然地,两个人都并不知道对方的想法。
泽美伸出手,轻轻地按上了那面镜子,摸了摸镜子里倒映着的、老板娘的脸。然后她缩回手去,向镜子里后退了两步。
“阿娘,你放心。”她轻声保证道,“只要您换上枝子姐姐的脸,就一定能够再次成为花魁。”
“到那个时候,您就不用再担心祗钟园的名声,竟然是用饭食打出去的了。”
泽美站在黑暗的镜中世界里,看着那张暗淡的、只有朦胧的月光笼罩的出口。
她闭了闭眼,转头像另一张倒映着路灯的镜面奔去。
那个红铜色头发的男人解决起来过于困难,不仅好运地躲过了她所有的攻击,甚至连从黑着的手机屏里进行攻击的通道都被对方以按亮屏幕的方式封死——
不能倒映出人影的镜面,当然不能算是镜子,也就不能作为泽美从镜子中发出攻击的媒介。
因为泽美的异能力,是让她能够行走在镜子之间、以多重反射叠加自己攻击能力的[镜中姬]。
老板娘当然并没有收到来自自己女儿的回复。
她对面的镜子里如同水一般的波纹再次荡漾开去,层层反光叫她不由得闭上了眼睛。然而等老板娘再睁开眼去看的时候,这才发现镜子里的泽美已经不见了踪影——她面前的镜子里,只有她自己的影子,正一脸愁容地看着她自己。
泽美离开了。
老板娘当然知道这一点。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伸出了自己的右手。
在月光的照射下,她那双原本保养得宜的手变得干枯起皱,上面布满了暗褐色的老人斑和凸起的青筋。
老板娘的身形矮了下去,她不得不佝偻着身子,蹒跚着走了两步,慢吞吞地坐倒在了房间里的榻榻米上。
她其实并不是葵姬,但她确实是以[葵姬]之名成为了花魁。
“这是报应啊。”老板娘流下了泪来,她看着自己那双老人的手泣不成声,“我为什么要觉醒这样的能力啊?我当初……到底是在想什么啊。”
她的全身都已经变得老态龙钟,只剩下一张粉白莹润的脸皮仍然保持着二十多岁的模样。
有什么东西腐烂的味道从那张脸皮里散发出来,紧接着就在夜风的吹拂下转为了浓郁到令人几欲呕吐的甜香。
老板娘面前的矮脚桌上,突兀地出现了一只白瓷瓶子。
“老板娘其实不是葵姬。”江户川乱步看中岛敦还有些摸不着头脑,实在没什么耐心等下去,于是最后还是开了口,“帽子先生搜集到的消息其实是花街里其他花阁以讹传讹的、过于夸张了的假消息。”
“被毁容的是葵姬,和老板娘并没有什么关系,成为花魁的是老板娘,和葵姬也没有什么关系……”江户川乱步说到这里顿了顿,“不对,还是有点关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