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正杰看一眼与自己并肩工作了好几年的护士长。他咳了两声, 清清嗓子说:“我来说吧。”
“创伤外科的全体同志们:昨天晚上, 我和护士长分头被院长和护理部找谈话, 被告知创伤外科明天搬去急诊科楼上,成为急诊科病房了。”
“什么?成急诊科病房了?”
“咱们成急诊科的了?”
这样的议论声越来越大,张正杰放纵所有的医护人员恣意地互相询问。期间护士长几次喊他, 他都没搭理,直到护士长怒不可遏地操起盘钥匙,“哗啦”一声狠狠地砸在了护士办公桌上,才让喧哗不止的护士办公室安静下来。
护士长也不等张正杰说话了。她有点儿气急地说:“这是省院领导根据咱们科的具体情况做出来的决定。咱们科每到手术季就加床,已经成为惯例。那些加床的患者排队等着进病室, 我从来都是按照住院顺序往病室里转, 人人有希望, 谁也没意见地过了这么些年。
但是,春节期间这几次相继发生的车祸,前后脚地住进来的患者,他们没有转进去的可能。大冬天, 又是过年的,我们只能把加床加到病房里。加床的患者满意了,但是原来住在病室里的那些人不舒服了,他们去院办投诉, 院里开会后决定启用急诊室楼上的空置病房。”
张正杰接话继续说:“我们创伤外科,实际就是没挂牌的急诊科病房。现在名实相符了, 有什么不能接受的?啊?院里已经把急诊楼上的病房管道检修好了。今天后勤派人去打扫浮灰, 明天搬家。”
“今天咱们科把24小时内用不到的东西, 在下午下班前搬到急诊病房去。个人看好个人的东西。明天上午搬家。散会。”
片刻的寂静后,见主任和护士长都认命的样子,护士们只好放弃了怎么成为急诊病房的没用追问,转而问一些有实际意义的问题。
“护士长,咱们的更衣柜怎么搬?”
“柜子里老多东西了。”
“是啊。空柜子好抬。柜子里的东西,肯定要掏出来的。”
“哎呀,我的更衣柜里塞满了东西。就是搞小拖车拉,我那些东西一趟也拉不完。都倒腾出来用什么装?往哪儿放啊?”
“都干活去,把今天上午的处置做好了,我去问问后勤。是不是不用办衣柜和办公桌。我可跟你们说好了,谁也别不认真,这时候出错了,谁的错谁自己担着。三查七对,三查七对。” 护士长现在觉得在早会上公布这件事儿不对了,应该今天下班前再说。
张正杰也意识到不对了,他连连喊住所有的大夫说:“十分钟后大查房。都准备一下。”然后他叫住王静:“护士长,先别管搬家的事儿。那个更衣柜和办公桌的杂事都先放下。你去盯着处置室摆药、盯着护士输液,千万不能出差错。”
“好。”护士长见张正杰找回了理智,她也醒悟到自己应该干什么了。她立即抛下要去后勤的打算,跟在处置班护士后面,过去处置室复查、监督工作了。
随着十一楼跑外护士的工作范围,省院绝大多数的医护人员,很快就都知道了创伤外科的名号被取缔、创伤外科明天要搬家去急诊室楼上、即将挂牌的急诊科病房。
妇产科是最后得知这一消息的。
因为妇产科今天的交班特别冗长。昨晚接班后做的那例剖宫产手术,患者在凌晨的时候突然出现继发的大出血,严虹把能用的治疗手段都用上了。心慌的情况下,她当机立断地把二线班的李主任找了来。患者在李主任的抢救下,是免了差点儿就被推回手术室二进宫——做子宫全切了。
但这也成了早会交班后,产科内讧的□□。
在产科来说,剖宫产术后出现继发性的出血,本来就是术前的手术同意书上有交代过的手术并发症之一。尤其是24小时内的早期出血,一般与子宫收缩乏力、凝血功能欠佳等有直接关系。
本来是没有什么的。
不至于把潘志替代严虹做手术提溜出来说嘴。
按着妇科张大夫的说法,这手术做得是一点毛病都没有。可是出现这样的事儿,只因为手术是潘志和妇科的张大夫,带着一个进修大夫和一个实习生做的。
事情就来了。
因为潘志和严虹夫妻俩与苏颖都是医大毕业的,这样的联系,严虹天然站队到苏颖的麾下。而苏颖毕业后是由张大夫带过门诊等的。
这事儿,表面看着是对着医大毕业的。深层原因则是由于刘主任年后要提前退休,私下里产科一组盼着苏颖回去妇科治疗组的声浪就一直在酝酿着。如果苏颖回去了,那么无人领导的产科二组,就将不得不由李主任亲自率领了。
李主任自己带产科二组了,那她妇产科主任超然三个医疗组的地位将被拉下来。结合西边要建的妇儿中心,提早在事实上把产科裂成产一科、产二科之目的,也就没人明说出来罢了。
所以陈主任那领导的产一组,抓住机会直接挑起了争端——潘志在产科这么上了好几个月的手术台了,如果这个产妇出血没有止住,这算谁的?
严虹气得直发抖。心说你们就是盼着我重蹈苏颖的覆辙吧。真是卑鄙!苏颖本就不是擅于争辩的人,对于陈主任那组的挑衅,想起自己前些年的遭遇心下黯然,已经在伤怀那个成型的孩子呢,哪里还顾得上还击。
严虹气恼之余却还能控制自己,她直接对提出反对潘志做手术的赵大夫发问:“那你的意思是说,以后咱们妇产科不能找外科救台了?”
这话就不好接了。哪怕是妇产科的李主任,也绝对不敢保证自己就能百分百不找外科来救台的。
陈主任立即就说:“这不是找外科救台的问题。若是外科救台出事儿了,有院里出面担着。你这样长期让你对象帮着值班,你倒不如去门诊了。”
李主任见陈丽萍这么说话,微微皱眉说:“小严去门诊也不合适。她去门诊就要回来一个,她下个月要出班,门诊那边值班的人手又不够了。行啦,这事儿就先这么地。
回头我问问院里该怎么办。
内科大夫满7个月才出班没问题,咱们妇产科前几年又不是没出过事儿。别好了伤疤忘了疼。也就是现在大家都只生一个孩子,早些年谁不是互相帮着的。
算啦,都去干活去吧。”
妇产科人手不足的问题,是建院这么多年来一直不能解决的。在产科和妇科分了治疗小组、继而又根据工作量分了一组二组后,既往的互帮互助,不仅没了还变成针锋相对了。
说了都去干活去,缓过劲来的苏颖对李主任说:“李主任,要不咱们换换值班组合吧。”
“怎么换?”
“本家大夫和进修大夫,再加上实习生为一组算了。这样门诊和病房都能排开班了。医大附院就是这么排班的。” 苏颖心伤之余想出这样的办法。
“如果实习生空缺的时候,就提前多召短期的进修大夫补上。咱们妇科和产科的进修大夫,这一期加起来不止九个人。往后咱们每期就按本家大夫能带班的人数招进修的。”
“不妥。”陈主任立即反对。“到今年7月份,去年才分来的小吴她俩也要独立值班了,她俩能带进修大夫值班吗?出了事儿算谁的?”
苏颖却说:“小严上班两周就独立值班了,你这么说未免把小吴她俩看得不如小严了。她们可都是本科毕业的。”
苏颖这话可就捅了马蜂窝了,陈丽萍最在乎的、最生气的就是拼命争取到的工农兵大学生,三年读完了,77年以后却被认定为大专。
她立即尖声追问苏颖:“那你这个医大毕业的本科副主任替她们承担责任吗?”
李主任平时是很欣赏陈丽萍干活的飒棱痛快,但是对她在别的地方咬尖不让份,反感但也无奈。
“行啦。先都去干活吧。这些事儿我问问院里,看看院里什么意见,回头再说。”
由于产一组的闹腾,妇产科交班就结束得非常迟。
尽管如此,李主任还特意宽慰严虹说:“小严,你别忘心里去,等陈院长身体好了,我下周去问问他。征求下他的意见,看看能不能调整手术科室怀孕大夫的出班日期。让你早些出班。”
妇产科的护士长立即就说:“李主任,恐怕不行。助产士那工作也不轻松,回头闹起来怎么办?你现在修改规定提前一个月,以后是不是有人趁机提出怀孕了就不上夜班呢。现在一家都只生一个孩子的。”
严虹想说自己根本不想出班,但对上李主任关切的眼睛,她把到嘴的话咽了回去。这时候去化验室送标本的护士回来了。
她叭叭叭地把省院最新消息播报给尚在护士办公室的大夫和护士了。
“怎么明天就搬家?之前一点风声都没出来啊!”
“主任你知道不?”护士长问李主任。
“不知道。赶紧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我去问问院办,十一楼能不能给我们几个病室。”李主任抬手去摸电话机。
护士长立即高兴了。“加床的产妇和家属每天追着我,吵着要转进病房,我有床能不给她们吗?简直烦死人了。主任,你最好把十一楼都要下来。”
严虹本来已经准备走出护士办公室了,却被十一楼搬迁,由创伤外科变成急诊科病房的消息镇住了。她的第一个想法是:怎么我要烧香了,佛爷就转身了呢?她的第二个想法是:敏敏知道吗?
不管李敏知道不知道,自己原来计划的交班后、去干诊见陈院长的计划,要先放一放了。她换了衣服就去十二楼。
十二楼所有的医护人员都在忙。除了护士办公室的那个责任护士守着电话机,其他就没一个能唠闲嗑的人。
“严大夫来了啊。” 责任护士小吴先开口与严虹招呼:“是找你家潘大夫还是找李大夫啊?”
“我看他俩都在换药呢。你们怎么这么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