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知夏组织建立的四校联合研究组里,共有八十多位学者。林知夏不仅是副组长,也是全组最年轻的成员。她还要兼顾自己的课题组、量子科技公司的研发项目,因此肩上的担子比较重。自从九月开学以来,她整天早出晚归,满身热血,干劲十足。
即便林知夏的工作效率极高,偶尔也有忙不过来的时候。为了配合林知夏的工作,学院给她聘请了两位助理——这两人都是本校刚毕业的物理系研究生,聪明又勤劳,经常跟着林知夏一起开组会。
又因为谭千澈加入了四校联合研究组,他和林知夏在学术上的联系变得更紧密。谭千澈提议,每周四的下午,他和林知夏的学生们可以共同开一场组会,大家相互学习,相互帮助,岂不是一桩美事?
林知夏仔细一想,似乎有点道理。她询问了每一位学生的意见。除了徐凌波,其他学生都高举双手赞成,徐凌波的反对就没奏效。
于是,周四下午,组会的场面空前盛大。
林知夏和谭千澈的学生们聚集在一间非常宽敞的会议室里,每位学生都有长达十分钟的发言机会,林知夏的得意门生方怡雯负责打头阵。她上场之后,目光如炬,浑身散发着一股危险气息。
果不其然,接下来,方怡雯就用极快的语速,在短短十分钟之内概括了她近两个月的研究成果。她握着一支马克笔,使劲在白板上捣了捣:“我今天的报告,九分零三十秒,谢谢老师。”
林知夏表扬了她,又提出几点建议,都被她记了下来。
谭千澈的发言也很中肯。他的点评侧重于不同的角度,换句话说,他也能启发方怡雯。
林知夏不得不承认,谭千澈的学术水平确实很高。想当初,谭千澈在谷立凯老师的手下做博士,带过不少师弟师妹。他比林知夏更懂得如何督促学生奋斗,类似于林知夏在剑桥认识的那位印度学姐。
林知夏一边做着组会记录,一边听谭千澈说:“方怡雯明年就毕业了吧?”
“是的,”林知夏把方怡雯的未来安排得明明白白,“现在不少985大学招聘老师都要求有海外经历,我给方怡雯联系了麻省理工的研究组,等她明年博士毕业,她会去麻省理工做博士后。”
徐凌波正在台上发言,谭千澈懒得听他讲话,只低声告诉林知夏:“麻省理工的老板信任她,是看在你的面子上,她要是表现不好,会影响你的声誉。”
林知夏扣紧笔帽:“你……”
“嗯?”谭千澈对她极有耐心。
林知夏却说:“等组会结束以后,我们再聊吧,我想先听学生的报告。”
此时的会议室十分安静,徐凌波刚好卡壳了。他以为谭千澈正在和林知夏闲扯,却听林知夏说,她要先听学生的报告。
林知夏习惯了快节奏的生活,日常工作十分繁忙。她的时间无比宝贵——徐凌波当然清楚这一点。但他作为林知夏的学生,永远是垫底的那一个。新入组的学妹比他厉害几百倍,詹锐也将他远远地甩在背后,而林知夏从不批评他,甚至还很尊重他,愿意听他在组会上讲废话。
他蓦地停下来,望着林知夏:“林老师。”
“怎么了?”林知夏提醒他,“你刚才讲到你用tensorflow做出了溶解度预测。”
徐凌波猛吸一口凉气。
他往前走了一步,勇敢地说道:“林老师!我准备不充分。这个月的组会……我不参加了!您再给我一个月的时间……”
林知夏还没发话,谭千澈的学生崔一明就插了一嘴:“你要是在我们组,绝对会被延毕。”
徐凌波并不是第一次被崔一明羞辱。他早就习惯了这种羞辱。从前,他总是默默忍受,今天,他要争一口气。
他骄傲地挺起胸膛,为林知夏扳回一局:“你怎么知道林老师不会延毕我,也许我明天就延毕了呢?”
林知夏打断了他们的争执:“好了,不要在组会上讨论无关的事。”
谭千澈点名批评他的学生:“崔一明,你给徐同学道个歉。”
林知夏原本以为,像崔一明那样心高气傲的学生,根本不可能当众道歉,然而,崔一明犹豫片刻,就挤出一句话:“抱歉,徐同学。”
林知夏看了一眼手表,才说:“徐凌波,你让我给你一个月的时间,但是,时间不是我给你的,是你自己就有的。再过八个月,你的研三就结束了,延毕、辍学、按时毕业、优秀毕业的选择权,都在你自己手里。”
徐凌波没有回话。
他朝林知夏深深地鞠了一躬,随后,他拎起书包,缓步走出会议室,发疯般地跑向了图书馆。
组会仍在进行。
林知夏的新学生陈诗涵表现出众。她似乎是方怡雯的接班人,思维敏锐,反应极快。
林知夏和陈诗涵之间的沟通非常顺利——这也是林知夏喜欢做老师的原因。她的人生目标之一就是培养一代又一代的年轻人,与一届又一届的学生们共同成长。
本次组会结束以后,差不多是傍晚六点钟,学生们都去食堂吃饭了,林知夏和谭千澈留在了会议室。
林知夏一边收拾背包,一边对谭千澈说:“方怡雯的能力很强,也喜欢做研究。我把方怡雯推荐到麻省理工,是因为我相信她。”
谭千澈从座位上站起来。他卷起一本教案,夹在胳膊与身体之间:“有些博士生,论文写得不错,学术履历也好,但他们做不了独立科研……”
林知夏不假思索道:“我的学生,我了解,你不用多说。”
“方怡雯在你手下是还可以,”谭千澈与林知夏并排走路,“我的意思是,你别过度关注学生,替他们每一个人安排后路。你还年轻,时间要花在自个儿身上。你是天生做学术的料子,还有一家科技公司,应该能干出惊天动地的事业,小师妹。”
天光黯淡,暮色四合,谭千澈的影子落到了林知夏身前。他已过三十岁,依然很年轻,面容在校园灯光的照耀中更显英俊,就像几年前一样。
林知夏却斟酌着说道:“你……有点变了。我读本科的时候,你经常帮助杨术文。”
“我那时年轻。”谭千澈答道。他戴着一块价格高昂的瑞士手表。他低头看了一眼表盘。
林知夏又问:“想当年,实验室爆炸了,你送我去医院,帮谷老师收拾残局,是在浪费时间吗?”
谭千澈低笑一声,不再与她争辩。他们走出学校的北门,刚好碰上了江逾白——他仿佛自带光环,让人无法忽视,谭千澈停下脚步,与他打了个招呼,他还挺礼貌地回复:“我来接林老师下班。”
林知夏直接挽住江逾白的胳膊:“你等了多久?”
江逾白说:“我刚下车。”
林知夏的语气格外欢快:“太好了,我也刚出校门。”
江逾白和她相视而笑。两人之间的情意之深,简直不言而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