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快吃吧,放凉了辜负人家大师傅的心血。”
常铮笑盈盈地接受了他的投降,姿态优雅地开始细嚼慢咽。
食物当然是无可挑剔,偏偏今晚的人,也无可挑剔。既然知道了陶然喜欢他的脸和身体,样子就要做到最好,常铮打起精神雕琢自己的一言一行,陪着陶然一边进食,一边漫无边界地随意聊天。
拜职业所赐,他们两个人都很擅长在对话中取悦别人。虚情假意尚能动人,更何况这会儿是真心实意。一合清酒量真的不多,就这么慢慢地分着喝了,常铮和陶然发现彼此的眼睛都随着这一点微不足道的酒意,逐渐亮了起来。
随心所欲的感觉实在是珍贵而美好,三十来年的生命里除了浑浑噩噩的婴幼儿时期,真正明亮愉悦的记忆其实为数不多。是不是真的高兴,是不是真的投缘,这都是明晃晃摆在桌面上的东西,所有的回避和犹疑在灵犀面前,都显得不值一提。
这还有什么可说的,一切尽在不言中。他们谁也没再提对方不愿意听的任何一句话,谈笑风生地吃完了一顿饭,安安静静地看完了一场音乐剧,然后十分默契地就近找了个静吧,坐下来点了酒继续喝。
“陶然,你给我一句实话。你是不是对办公室恋情,因为之前的事情,产生了什么成见?”
谈了没几句刚才的剧,常铮静下来听了一会儿低吟浅唱的背景音乐,忽然像是下了什么决心,毫无预兆地开诚布公。
陶然拿着杯子在手里,慢条斯理地晃了几下,看暖黄的灯光落在琥珀色的酒液里,晕成一片难以形容的深浅氤氲。时隔好几个月,他这是第一次想起徐远,想起另一个办公室里,曾经乱成一团的私事和公事。
他的声音不知不觉地放低了,似笑非笑:“成见?成见就是我们看待世界的方式。我觉得上次的事情最可怕的不是结果,而是我明知道事情已经不可控了,还是不服输,总觉得不至于,最后……”
“也不能全怪你。”
陶然自嘲地笑道:“不怪我怪谁?那时候徐远才多大,他懂什么?他还不如现在的白漫漫。至少小姑娘还知道事有可为和不可为,徐远当初连这个自知之明都没有。”
常铮跟着叹了口气,心想你最大的错是找了个并不势均力敌的对手,后来不得不一力承担两个人的责任,还非要坚持到最后的最后。
就在他觉得陶然又要换个话题的时候,对方沉吟良久,居然又开了口。
“我始终找不到跟这个世界和解的方式,这些年……一直都找不到。有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富有四海,但更多的时候,是一无所有。我有什么能给你,你又能给我什么。索取和给予是相互依存的关系,没有了这些,很多事情……我是真的不知道从何做起,你懂我的意思吗?”
常铮生怕含羞草又缩回去,所以全程深深地望进他的眼底,想给他提供一点把话说完的底气。或许是他的神情太认真,眸色又太温柔,陶然索性自暴自弃,放任自己与他对视。
——来吧,想看就看。
此情此景,这样的你我,一旦要开始,必是不死不休的局。本能很简单,生活却很艰难。过去的路途泥泞曲折,将来的路绝不会更好。我们到底是为什么,要主动背负起另一个人的重量,让艰难变得更艰难。
常铮因他的坦诚而微笑起来,伸手用力揽了一下他的肩,低声应道:“我懂,我都知道。”
陶然跟着笑了,愉悦低沉的笑声持续了好一会儿才停,他盯着常铮的眼睛,忽而感叹:“我怎么跟你什么都能说……”
“是啊,我怎么跟你也什么都能说。”
在这一刻,两个灵魂间亘古不变的隔阂仿佛消弭于无形,常铮忘记了引导着陶然多说点才是自己的初衷,他只是屈服于自己渴望交流的迫切愿望,随波逐流。
“我们能说的很多,但这些……你和我,我们,我们聊过的和将来可以聊的全部,都还不够,是吗?这些全都垒起来,还不够你重新相信一次,或许我们一起试一试,会有点儿什么不一样?”
陶然忍不住喝了一大口酒,冰冷却炙热的冲动涌上来,他问:“所以你知道怎么和解了?你重新相信了?”
常铮一面斟酌着回答他,一面握了一下他的手腕,示意他酒不用这么喝也可以好好说话。
“人为了对抗握紧了拳头,或许是为了保护掌心的珍宝,或许就是为了对抗本身。但当张力消失,这个拳头终究还是要松开的,这才是与世界和解的手势。我现在真心想和解,也想重新相信,我只能说我有意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