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剩下的时间,乔维桑没怎么搭理乔榕。
乔榕的脚后跟碰伤了,没有破皮,但是肿起来了一块,颜色很深,她觉得只是看着吓人,没管。乔维桑嘴上不问,午后趁她打瞌睡的时候,给她仔细检查了一遍,涂了点药膏,等她醒了,又继续不闻不问。
等到将近深夜,乔维桑安排好这边的工作,两人才得以赶往关西机场。
候机那会儿,乔维桑接到了乔海合的电话,对方一连上线就气都不喘地提出了一连串质问,吵嚷得坐在边上的乔榕都能听清。
“听说你把榕榕带走了?你还记得出国前我跟你说过什么吗?我让你不要插手这件事,让你妹妹自己解决,我已经跟她说过好多次了,她心里会有数,你为什么非得这么着急?你知不知道我们一路走到缙安有多不容易?”
乔维桑回答得很淡然:“爸,您不要自欺欺人了,您只知道按照自己的想法,没有考虑过她的感受。”
“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自己的女儿我不会体谅?你知不知道贺朝荣是个多阴险的人?得罪了人家,我们以后恐怕寸步难行!”
“是您寸步难行,不是我。”乔维桑突然扔出这么一句,电话那边像是突然掉线似的没了动静,乔海合过了将近十几秒才开口:“维桑,你现在是不是已经看不起你爸了?”
乔维桑略过了这个问题:“您从没把贺家当做威胁。”
“什么意思?”
“您自己心里清楚。”
“有事说事,不要这样对我说话!”
在乔榕的印象里,父亲一直挺沉得住气,此刻暴跳如雷的状态实在不符合他的气质,她拉了拉乔维桑的袖子,示意他态度好一点。
乔维桑用眼角余光瞥着她,声音轻了些:
“您只是把贺家当成了跳板,想把榕榕当做交易的筹码,推到他们面前,换取最大的利益,对吗?”
“……”
“……”
乔榕因为这句话而陷入神游状态,乔维桑柔和了神情,用手背去碰妹妹的脸,可是还没挨到,她默默往旁边躲了一下。
乔维桑不声不响地收了手。
他继续对乔海合说:“爸,自从您来到缙安,认识某些人之后,好像就有了惰性,再这样下去,我担心您会变得和他们一样。”
“不可能。”乔海合平静了下来,嗓音中的疲惫一瞬之间变得明显,他咬着牙发声,“维桑,你现在还年轻,或许不能理解我,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就会知道,很多事情,不是你觉得自己有能力就可以办到,尤其当你肩上背负着一个非常沉重的责任,要考虑的事情会变得非常复杂,再也不存在非黑即白,你现在这样怀疑我,等到以后我将公司交托给你,你迟早也会面对这种问题。”
乔维桑耐心听完后说:“如果当初没有尤淡如,我可能会认同您关于承担责任的说法。”
他顿在这里,又是看了一眼乔榕,见她发着呆,把话音收了回去,“您有自己的经验,我也有自己的原则,您教给我的东西我一件都没忘,但是我仍然会按照我的本心办事。”
“就算可能失去一切,也要按照你所谓的原则?”
“对。”
乔海合笑了几声,就像老一辈人们逗小孩时发出的笑,没有信任感,只是纯粹觉得好玩。他依旧气愤地说:“如果真的让你遇上这种情况,你恐怕没那个能耐做得比我好。”
乔维桑一字一句地答:“爸,您错了,我一定会做得比您好。”
他说完,手指动了一下,似乎想挂断,却还是补充:“过些天我会安排您和那家跨境不动产公司的人见面,贺家的事情您不用再操心,早点休息。”
直到航班起飞,乔榕都没再说话。她的变化有些反常,乔维桑观察了一会,握住了她藏在毛毯下的手,说:“没事干就睡觉。”
乔榕打了个呵欠,困顿地应了一声。
舱内安静,偶尔有翻阅文件或者键盘发出的声音,听着很助眠,乔榕闭着眼睛,却好久没能睡着。
她很累,昨晚就累,浑身没劲,白天又得尽量维持着正常状态去找贺轶谈话,之后被乔维桑发现,免不了被训一顿,整个白天都被他晾着,难免胡思乱想消耗脑力。
到了现在,终于能不受干扰,名正言顺地休息一会,她却发现自己好像还有很多事情没有放下,某些想法就像长了钩子一样缠在她身上,让她体会到一种类似牵肠挂肚的不适感。
她的心跳很快,她很想问乔维桑,他说出的那些推测都是真的吗?乔海合故意把事情说的很严重,欺骗她来到这里,为的就是满足他不断膨胀的、追逐利益的欲望?如果她再软弱一点,乔海合是否连她本人意愿都不会尊重,直接把她打包了送到人家面前?
她好奇的事情太多,但是难以说出口,她担心乔维桑压根不会重视她的想法,甚至觉得自己不信任他。
怀着这些揣测,她睡着后梦到了年轻时的父亲。
付佩华站在他身边,怀里抱着半岁大的乔维桑。
梦里的画面来自于家里的旧照片,对于曾经的乔榕来说,这张旧照的亮点在他哥身上。乔维桑皱着眉眼躲避着镜头,看起来很不安,被两个大人脸上的笑容对比得有点喜感。
那时候的付佩华才二十二岁,穿着一条明黄色的棉布裙,白色的海军领顺着肩线垂向后背,浓密的棕发扎成一条粗粗的马尾辫,浑身上下洋溢着初为人母的羞怯和慈爱。
而乔海合高大英俊,穿着海魂衫和休闲裤,搂着她的肩膀,笑眼弯弯,看上去亲和可靠。
年轻时的母亲对于未来充满希望,她不知道,就在十多年后,站在她身边的爱人,会以一种极端丑恶的方式撕开这些年的甜蜜和幸福,将她独自暴露在一片绝境当中,从此以后无法再对任何人产生信任,任何事产生热情。
乔榕醒来后心情低落,默不作声把脸贴在椅背上放空。
她想起到了几年前的自己。
曾经的她对贺轶抱有一份真挚的信任,后来,当真相被人捅破,她毫无准备地看到现实满目疮痍,污浊流脓的一面,好些日子连课都没法正常去上。
她可以想象,母亲到底承受过多么巨大的痛苦。
现在,她下定决心把所有的情感都投注在哥哥身上,她相信乔维桑不会伤害自己,可是一旦面临着足以杀死一个人的压力,他会不会做出一些可怕的选择?
她和他在一起,是否正是在损害他?
乔榕以为自己早已忘掉逛论坛时看到的那些谩骂,可是想到这里,那些评论又从脑海深处一条一条冒了出来,连带着不同的音色,在她耳边交替着絮絮低语。
乔榕脑袋胀痛,情绪越发走低。
舱内灯光被调暗,她沉默许久,听到邻座传来的浅淡呼吸,伸手去找他,还没动几下,她的手被人包在了手心。
乔榕听到一声困意未消的“嗯?”。
她反手和他相握:“没事,你继续睡。”
作为回应,乔维桑捏了捏她的手心。
两人在凌晨到达缙安,回到了那栋窗外有樟树的复式楼。
乔榕的困意再次席卷上来,游魂似的上了叁楼,行李都没整理,就倒在床上睡着了。
过了没多久她冒出一身汗醒来,发现哥哥和她一起睡在床沿,用昨晚的姿势把她困在手脚之间,也不顾他的身体已经不比小时候,时间久了会把她给压醒。
第二天起,乔榕就开始了宅家生活,似乎这是两人早已商量好的结果。
她没说要回到原来的岗位,乔维桑也不问,回来第一天就去正常上班,晚上回家时状态正常,乔榕无法从他的言行举止中看到任何可以推测的信息。
“爸没有找你吗?”
乔维桑正在给牛排撒上玫瑰盐:“该说的都已经说了,他找我做什么?”
乔榕还想问,他解开围裙,丢在她面前:“我有个邮件忘了发,锅里还要煎叁分钟,你来看着。”
等到他下楼吃饭,乔榕不再问,他才接着说:“这件事爸就算追问也没用,总之你乖乖待在这里,其他事少操心。”
乔榕心不在焉地点头,往嘴里送了一口肉,问他:“待在这里,是指待在缙安,还是这栋房子里?”
乔维桑抬头:“你想去哪,我陪你一起。“
“我哪都不想去。”
在家的日子,乔榕突然之间对很多事情都丧失了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