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八章(1 / 2)
远处青山逶迤,水雾中烟霞弥漫,宛若一副水墨画。
我悄悄打量屋子里伺候的奴仆,每一个都神情呆滞,浑然不知,那男人说什么,他们便跟着照做。
他虽然没说为什么带我回来,却派人看守着,依照眼前这副情状,定不会让我随便离开的,莫非我也要同这帮人一般,浑浑噩噩留在这座江汀孤院,然后等再世为人?
我想起莲妃说起过的忘川,可这里明明离忘山甚远,有着春和景明的气息,只是在万物复苏中,有人活得逍遥,有人却艰苦。其中过程五味陈杂,究竟是醒着的好,还是浑噩着的好,很难说。
方才掌船的老仆人将我和顾娘子的尸首放在岸边,就慢慢地离开了江汀孤院,那只小船的船头挂着一盏破旧的油灯,灯火昏黄如豆,在烟水江面上缓缓跳跃。
不知道划了多久才到这里,但她走时姿态极为轻盈,转眼便在视线中消失了。
周围的寒气让人变得麻木,江汀孤院的门应声打开,走来面无表情的这帮人,领头的正是搅乱周顾两家结阴亲的罪魁祸首。
他说,他叫连礼。连理的连,礼节的礼。
是顾娘子生前的夫君。
江汀的夕阳是美好而寂寞的,好像顾娘子腮边的一抹红,然而得要多么高明的妆容圣手,才能将她满脸的死气遮住六七分,只剩微微泛起的娇羞?
我已经记不清楚究竟见过多少死人了,那些鲜活而炙热的生命绽如烈焰,转眼被冰冷的刀刃和驳杂的人心收割,最后归于尘,归于土,归于虚无。只能听见许多生死间的叹息,凡人寿命不过短短百年。其中结果无法选择,那么总可以选择过程,是哭着,还是笑着。
顾娘子脸蛋上挂着的,便是深达灵魂的笑。
她大约,也曾欢愉过,幸福过吧。
住进江汀孤院后,瞧着窗外落日西沉,晴川烟岚,之前叫青罗的姑娘不知道被连礼弄到哪去了,我的任务却渐渐明朗。
我端着饭菜走进屋,把碗筷碟子轻轻放在桌上,顾娘子被小心翼翼地搀扶起来,由我端着饭菜在她面前晃一遍,吃是吃不了的,听连礼说,这叫过食气。
人吃五谷杂粮方能生出精血,死人也要闻遍珍馐美食才能不朽。
连礼端坐在顾娘子对面,一丝不苟地吃着饭菜,安静又斯文,只是眉眼里带着淡淡的厌世感,让他整个看起来阴恻恻的。正待转身出去,连礼忽然出声:“娘子等一下。”
连礼叫我娘子,不是因为我是他娘子。
而是如今我这幅身躯……是嫁娘的。
对,嫁娘。执掌凡间婚嫁喜事,身份贵胄的傩娘。
我立刻站住了,转过头微笑道:“连公子还有什么吩咐?”
“给夫人洗个澡。”
我很是乖巧听话,张罗生火烧水的事。连礼抿了一口茶,转而将茶盏递过来:“给夫人过一下水汽吧。”
过什么水汽,我都快要生气了。
大约从前这位顾娘子爱吃爱睡,也时常做些稀奇古怪的举动,是以连礼眼中温柔缱绻,仿佛根本不介意对面坐着的,是个不会张口说话、连人气都没了的死人。
我还是接过连礼递过来的茶盏,给顾娘子的唇瓣好好润了润:“夫人喝过了。”
“你出去准备吧。”连礼点点头。
我微微倾身,慢慢退出房间,轻轻带上了门。
见连礼和顾家娘子相安无事的坐着,他的鬓角扬起几丝少年白,面色却是淡然柔和的:“夫人……”
眼下我能想到的一种可能,便是连礼和顾娘子感情深厚,接受不了她死后还要被娘家卖去周家,做死人的鬼新娘。
既然生前是夫妻,没有道理死后另嫁他人。
连礼一直很冷静平和,要他向顾家发怒恐怕不太容易,反倒是顾家人不依不饶的,说不定有违誓言在先。
如今要摆脱目前的困境,首先要做的便是顺从连礼的心意。
我给顾娘子准备好了洗澡水,连礼静静地坐在床上闭目养神,轻声问了句:“你伺候过人洗澡吗?”
“给马洗过澡算吗?”
忽听一阵轻轻的脚步声,我连忙退避三尺,脚步声在浴桶前突然停了,他在身边道:“伺候好夫人,仔细她的皮。”
我顿时毛骨悚然,原话不该是仔细我的皮么,怎么成夫人的皮了?
我将顾娘子的喜服轻轻褪下,因她死去的日子已久,身上起了一层浑浊的包浆液,粘在喜服上像小儿的鼻涕。我忍着内心强烈的不适,将喜服从她身上扒下来,扔到一旁。
顾娘子的胴体实在好,两对小白兔浑圆而挺拔,往下是两条又细又白的大长腿,支着不盈一握的腰身……
如果不是浑身长满了尸斑,想来一定是秀色可餐的。
隔了片刻,只听连礼淡淡说了句:“看够了没有?”
“看够了。”我心里艳羡,只得把顾娘子放进浴桶里,擦拭她身上黏腻的包浆。
连礼说的对。我应该仔细点她的皮,没想到死人的皮肤如此娇嫩,没搓几下就破了,她的肌肉纹理都干瘪了,是没有多余的血流出来,只是淌出了更多浑浊的包浆。
我差点趴着浴桶吐起来,心里着实很怄:这算什么事啊?
连礼站在浴桶边看了一会儿:“继续。”
这实在是出乎我的意料。
于是这种出乎意料持续了几天,我一直不吵不闹也不争辩,有饭菜就端过去给顾家娘子过一遍食气,如果是连礼亲自陪同进食,还不忘给他夹菜,至于每日的泡澡也是必不可少的。
这样和顾家娘子相处得“熟了”,还会每日给她变着法子的梳发髻,与她说些以前听来的段子,可惜她是个不能回应的,说来说去,也不过说给自己听。
顾枝,顾枝,我把这个名字念了好几遍,是个温婉贤淑的好名字。
既然没办法逃出这座古怪的江汀孤院,那么得先知道连礼绑我来是什么目的。
在我和顾娘子来这的第七个夜晚,刚把顾娘子放进浴桶里泡澡,连礼不声不响地走进来合上门,我被他的眼神瞧得心里直发毛,平日里虽然面对面坐着吃饭,但一直话也不多,顶多是他吩咐我。
我一脸不情愿,也学他的语调淡道:“连公子看够了没有?”
就算是顾娘子的女使,好歹我也服侍周到体贴,他说什么我都二话不说照做,我自问若是原先的脾气秉性,可不会这么好相与的。
还不是体内没有丝毫真气,胆气也跟着消散干净闹得。
连礼厌道:“下去吧。”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