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一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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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都郊外。

秋风压弯枝头,落了满地缤纷。

霓霞照在茅草棚,我等风霜又一天,那那趴在我膝盖上睡得正香,直到门外传来单调的马蹄声,他才揉着惺忪的睡眼问:“娘娘,可以走了么?”

尽管心中早已猜到答案,但在初拂推门而入的前一刻,仍期望会有些许不同。初拂迎着我的目光,脸上堆满无奈和讪笑:“城门封死,六出公子他……尚无音讯。”

终究,那个答案,并没有什么不同。

初拂捡了些柴火:“滕少,坤州危险重重,颜容姑娘信中提及的傩塔,更是寻常人不得近身之处。你真的想好要去了么?”

我顿了顿,张开手指,穿过那那蓬松柔软的头发,轻道:“想没想好,又有什么区别呢……我走得每一步,仿佛身后都有双无形的推手,以前不知道是谁,现在明了,也算走得沉稳。”初拂跟随我多年,自然懂我的意思,他深深的看了我一眼,任我扬起十二分的笑回望他,“况且是我自己做的选择。”

我垂下头,话梢那句“你不必担忧”,又轻又浅。

我们在郊外的茅草棚等了三天,这原先是尚候归隐田园的地方,有足够的粮食和水,唯一不足的是,秋末蚊虫也不少。

那那皮肤白嫩,被叮了十几个包,我让他先去坤州等我,他不肯,窝在我身边打转。初拂找来很多香炉灰,给那那浑身涂抹了一遍,转头要给我扬一脸,被我一脚踹跑了。

在这期间,我发过一次病。

浑身瘫成一团,这里没有止痛的药桶,也没有君尽瞳的血。

就这么痉挛了一夜,昏迷前看见初拂叹气走来,割开了掌心,像君尽瞳做过的那样,将血喂给我。他似乎还在耳边絮叨什么,可我听不清了,只记得他的声音淡而飘忽,仿似森林深处幽幽的鹿鸣声,他的眼睛闪烁着干净与悲痛,仿似在流泪。

醒来后,初拂抱着我,跟我说了一个故事。

故事里的男孩,生在钟鸣鼎食之家,却因先天一双重瞳,被父亲关进笼子里,渡过了艰难的八年。

八年的时光转瞬即逝,他的牙牙学语、踉跄学步,甚至是第一次见到父亲,都是在精雕玉器的笼子里完成的。那时候的他还不懂得,生而为人,应该长成何样。对上父亲冰冷的目光,便在心中结成厚厚的痂,还有难言的羞愧。

他觉得,是他让尊贵的父亲在外人面前抬不起头,他们一族若是普通的富贵人家也就罢了,可他偏偏是太子府里的长子。

回王的皇长孙。

这世道容不得异类,更何况是皇长孙。

他有着世上尊贵无比的身份,却在一出生就被父亲所抛弃。

我能感受到,初拂在颤抖着、学着微笑:“第一次见面,你说我的眼睛金贵,我便打心底认准你了。”

其实初拂的眼睛生得很好看,那种十分撩人的狐媚眼,偏偏又让人觉得清澈万分。他嘴角扬起熟悉的娇笑,捧着我的脸颊,轻轻地、轻轻的亲了一口:“你是第二个不畏惧我眼睛的人,第一个便是颜容姑娘。我珍惜你们、心疼你们,哪怕背叛公子,也在所不惜。”

我以为他只是在诉说身世。我看着面前的初拂,之前怎么没发觉,他的模样与白端相似,白端清冷面容,唇角自带三分莞尔笑意。而初拂,相貌长得十分诱惑,嘴角常挂着不羁的笑,眼里却是清澈干净的。他与白端,就好像春与秋,如此相像,竟是血脉至亲……

“你什么时候记起来的?”我结合初拂的话想了想,“不是说悲痛之下会忘却前尘么?”

我从地下暗桩把他赎回来的时候,他还是满脸迷惘的无辜羔羊,他上一个大肚便便的买主是这么说的。说完还朝我挤眉弄眼道,“这个小杂碎,滋味不错。”

我当面笑了笑,随后穿上夜行衣,跟了几条街,才在东市一家烧饼铺里,当着与他偷情的妇人面,将他肥头大耳一一割下来,摆放端正。

初拂。初拂。初出此世,拂尽前尘。

我盼他能就此忘掉那些不愉快的过往,哪怕那曾是他生命中浓墨重彩的一部分。初拂一声笑,“你又不是修菩萨道的,怎么非要安个菩萨心肠。你这只名曰阿修罗的恶鬼,就该在地狱里好好学着才对。你看世间的人可会像你一样,多管闲事。而你到最后,又落得什么?还不是只有我这个讨厌鬼,陪你等。”

“过得太一尘不染也不好。”我伸出手指,霓霞从指缝流进眼底,一点一点,蕴意升温,“你如果早就想起过去,为什么不继续骗下去,现在眼巴巴跟我说这些,是在道别么……”

初拂眉心一紧。

“道别就道别吧。”不等初拂开口,我接着刚才的话说了下去:“你若是远走高飞,我不怪你。只盼你能活成人样,不再做笼中之人。可你若是返回帝都,与君尽瞳斗。我劝你看请自己。你不是白端,他都未必能全身而退。”

初拂勾唇一笑,比霓霞更亮堂的,是他眼里的光。

“你呀,就这么不看好我?”

我沉默。因为我确定。

飞蛾扑火的例子有很多,再坚韧不摧的人,都有自己的软肋。可这个软肋,也会成为盔甲。有的人持甲而战,不胜荣光。有的人一心赴死,折断羽翼。我希望不要有飞蛾扑火,多些权衡利弊,少些孤注一掷。尤其初拂早先的软肋,是君尽瞳啊……

他那么信任他的公子,任由君尽瞳剥开他心中厚厚的痂,为他上药,可想而知,这个过程有多么艰辛困难。他在青竹小筑的那场大火中,跟着君尽瞳已然死过一回。而今,他面对的,是全然不同的君帝。

灯华惨死,我被困。即便放我走,也要围剿白端,让他出不了城。君帝便是那第二个回王,恐怕真如白端说的那般,这座帝都再过数十年,依旧是无人能探得的深渊。

只因,这座城困得不止人心,还有帝心。

然而现在初拂要回去。

“别说什么大话了,你生无可恋,你痛苦?痛苦的人那么多,如果都选择赴死,才让那些努力活下去的人,笑掉大牙。”我静静的盯了他一会儿:“我相信白端。有我在的一天,他会活着出来。我不用你回去,你救不了他,倒勉强能救救我。”他刚才喂我血,我便好上一些,看来能续我命的,不止君尽瞳。

跟食过我血的人有关。

初拂难得正色道:“我因你而活,也愿因你而死。”

这话听起来好似蛮深情的,可惜对我不好使,我不甚在意的瘪了瘪嘴:“有本事自己活出个人样,别一味地把锅扣在我头上,我可不是你家相公,你也没必要活成受气小媳妇。我如果要你赴汤蹈火,定然第一个知会你。你若非得扮深情,简直是在打我的脸。”

初拂学着我不屑的模样,也是一瘪嘴:“得嘞,难得表明决心一回,被你这么一挤兑,我都恨不得抽自己耳光。”

嗯,我懂他的意思,抬起头,狠狠抽了一耳光。

“好好活下去。为了自己。”

初出此世,拂尽前尘。是我对他最大的期望。

初拂:“放心,我一定比你活得久。”

这话听起来,怎么有点触我霉头的意思?

翌日清晨。

离虫发作起来真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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